第11章 第11章

苏衍怀一瞬间冷了表情，目光越过栾若宜，道，“真是巧了，偏偏今日我家小厮带来的雨伞竟然这样大，撑下两人倒是绰绰有余。我与子润乃是至交好友，子润的亲妹妹自然也是我的亲妹妹，为兄送妹妹一程也无可非议。走吧，五妹妹，我这就送你上马车。”

        说罢，便撑伞罩在两人头顶。栾若宁看了眼苏衍怀，又看了眼自己大哥，只见栾允泽道，“既然衍怀好意，妹妹听从便是。去，把苏大公子和五姑娘的书箱拿着，免得叫雨淋湿了。”

        这一下子倒让栾若宜好是没脸，栾若宛在最后幸灾乐祸。这会儿茱萸给她撑着伞，她也走到栾若宜面前，不忘嘲讽道，“想来苏府的东西的确是极好的，可也不是人人都蹭的上的。四姐姐，你说是不是？”

        栾若宜闻言气的跺脚。却不想踩了一脚泥。

        书院到门口停马车的位置还有好一段距离，几人凑在一处便不免闲聊起来。苏衍愉那个性子，事事都要八卦插上一嘴，一会儿说羡慕栾允泽和栾云泱已经娶了妻，如今连孩子都有了，一会儿又说自己家大哥硬挺着就是不娶，年纪一大把害得他也娶不上媳妇。

        栾允泽笑说要不把自己妹妹嫁给他，苏衍愉跟着玩笑道，“你家有三个妹妹，你说哪个？”

        栾允泽笑道，“自然是模样最好，最有才情，又最活泼可爱的那个了。”

        栾若宛提着裙子，高声嚷了起来，道，“大哥哥偏心，难道我不懂事可爱吗？”

        栾若宜逮着机会便冷嘲热讽，又觉着自命不凡，道，“有些人倒是有自知之明。可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若宜的婚事，怎好麻烦大哥哥操心。”

        栾允泽闻言便觉得吃了苍蝇一般一言难尽，摇了摇头没再搭话，反倒是栾若宛表情才叫一个好看。先是有些不敢置信，又觉得有些好笑，眉毛都拧成一团，半晌才开口道，“人家说的也不是你呀，四姐姐，要不你问问苏三哥哥，看上你没有？”

        饶是苏衍愉再油腔滑调，也怕了这些女人们夹枪带棒的明嘲暗讽，赶忙改了话锋道，“咳咳，我我不急，我大哥比较急！我说大哥，你不是要去戍边兵营了吗，一旦去了，三年回不了家！再不紧着把婚事办了，搞不好真要孤独终老了。”

        栾若宁闻言忽然动作一滞，手里藏着的手围越发觉得烫手起来。方才苏衍怀说拿她当亲妹妹一般，她便觉者心里头酸涩得很，当下已赌了气决心不送了。这会却又听苏三说苏衍怀要远去边疆，心思便又蠢蠢欲动起来。只是不知道苏衍怀是个什么意思，只要再等她一年，等她及笄，便可央求母亲去提亲。

        正想着，几人已来到了书院门口，却瞧见栾府的小厮冒着雨慌慌张张跑了过来，还跌了个大跟头，就扑在栾允泱脚边，道，“二少爷不好了！洪小娘罚二夫人站规矩，今儿雨太大水漫上了游廊，二夫人不慎滑倒，小产了——您快回去看看吧！”

        众人一阵惊呼，纷纷上了马车。栾家几个更是马不停蹄赶了回来。

        几人都往栾允泱的院子垂杨里赶了过来，才入了院门便听见栾允泱的妻子沈善和的呼号，声声惨烈叫人心惊。栾若宁站在院中，不由想到八年前自己的母亲也是这般，痛苦回忆当下翻涌而来，说什么竟都不敢再踏入一步，只好跟着几个男眷在门口等候。露枝和凝珠护着自家姑娘，一个撑伞，一个揽过栾若宁的头，不准她看。

        栾允泽见妹妹如此，知道当年那情景必然成了她多年来心中一块梦魇，便给露枝凝珠使了个眼色，自己接过伞柄，将妹妹揽进怀里，悄声安慰着。

        到底兄妹二人一母同胞本就是血亲，许是得了哥哥安慰，栾若宁这才平静下来，从栾允泽怀里缓缓抬头，已惨白着一张脸，嘴唇也有些青紫，颤抖着道，“哥，为什么，这到底是为什么……”

        栾允泽何尝不记得八年前的情状，他到时白彤雯已经气息奄奄，连句整话也说不出来了，只满脸遗憾的看着他，那一个眼神是何等的心酸与不甘，以至于栾允泽终身难忘。

        半晌，屋里没了声音，云清娆和栾允泽的妻子宋书薏自走了出来，两人面色不佳，见栾允泱关切，都摇了摇头。

        云清娆道，“允泱，你去看看她吧。”

        得了允许，栾允泱快步冲了进去，许是二人夫妻见了面，登时又是沈善和的一声哭嚎。

        栾允泽给宋书薏使了个眼色，宋书薏便道，“才五个多月，刚成型，是个男孩儿。今日天气冷，又摔了那么一下，寒气侵体，气血不畅，哪里保得住。”

        栾若宁犹似在梦里，呆愣愣说不出话。宋书薏知道自己夫君的过往，见状也安慰了栾若宁一番。

        云清娆知道决不能再姑息养奸，便道，“洪莞呢，现下在哪儿？”

        秦妈妈说在主屋里跪着。云清娆便道，“好。宁儿，你跟我去。书薏，你今天也吓着了，允泽你带书薏先回去。”

        说罢，便走进雨幕当中。

        栾若宁定了定神，方跟着去了。栾若宜心下一惊，知道自己亲娘恐怕难逃此劫，虽未得首肯，却也亦步亦趋跟着。

        主屋里洪莞跪在当间，由碧云红柳两人一左一右看着，每动一下要起身，便被二人合力按了回去。云清娆使了个眼色，碧云红柳这才放开洪莞。洪莞犹要起身，云清娆自她身后走到主位上坐下，冷冷命令道，“跪着。”

        今日之事确因她而起，洪莞自然是有些心虚的。闻声便难得老实的跪下，不敢再动。

        “今日之事，你可认错？”云清娆每看向她便不愿多废话，直接道。

        “这，这都是意外，跟我有什么关系……她是允泱的媳妇，自然是我的儿媳妇，我要她去廊下站规矩……是想教教她……”洪莞自是吓着了，从未见过云清娆动这么大的火气，这会子话都说不利索，只趴在地上如同走兽一般。

        云清娆断不肯吃她这一套，当下严厉呵斥道，“你的儿媳妇？她是栾府的二夫人，是允泱的正头嫡妻。她只有一个要听从孝敬的婆婆，那就是我。你是什么东西？你是从侧门抬进来的妾氏！”

        栾若宜见亲娘被骂，赶忙也跪下来，满眼不服道，“母亲何以这样说话？我小娘到底也为栾家生儿育女了呀！难道二哥哥不是小娘亲生的不成？说到底，我小娘对二哥哥也有生养之恩的呀！”

        云清娆被这话弄得气极反笑，道，“生养？你别忘了，允泱也是我养大的孩子！你口口声声说你小娘为了栾家是吧？这些年你小娘背地里做了多少有辱栾家门楣的事情，要我桩桩件件都说与你听吗？”

        云清娆一拍桌子，狠狠将茶盏摔在洪莞母女面前，站起身来指着二人道，“八年前，你替你那个不成器的兄长还债，贪墨家中库银还变卖了京郊五十亩水田，这里面是不是有我给允泱备的二十亩？外人当时说什么？说我偌大个栾府苛待妾氏！如今呢，如今你搅得家宅不宁，主君痛失长孙！这回外人要怎么传我已是顾不上了，沈家若是知道了，是不是也要怪我们栾府刻薄儿媳妇？主君在朝中如今声望本就不大如前，你还要四处给他结怨不成？这些你想过没有！”

        云清娆似是气急了，竟恨不得亲自上手狠狠打这对母女几板子，到底被秦妈妈劝了劝，又上了新的茶水来喝，这才坐下来缓了缓。

        这会外面雨也停了下来，只是天还阴着。碧云忽然来报，道，“大娘子，沈家来人了，已到了垂杨里，在二夫人那儿呢。”

        “沈家这就来人了？怎么这么快？”云清娆与秦妈妈对视一眼，栾若宁在旁已然看出什么来，指着洪莞道，“是你去报的信？”

        洪莞垂下眼默认，嘴角却似反将一军般冷笑起来。云清娆终于暴怒难掩，俯身单手捏住洪莞的下巴，抬手便是一掌，咬牙切齿道。

        “你真是，你真是打得一手好牌啊。来人，把她们俩给我拖到祠堂去，闭门思过一个月。从今往后，一萼红的例银全部减半！”

        洪莞冷笑一声，道，“云清娆，等你回来，还有好戏唱呢。”

        栾若宁临出门前狠狠剜了洪莞一眼，也跟着出了门。

        沈善和是执应侯沈府的嫡长女，据说自幼颇得宠爱。儿时在家请了四个先生教习诗书礼仪。传闻执应侯家中虽说宠妾灭妻了些，但却将女儿养得极好。沈善和人如其名，善良温和。云清娆便是看中她这一点才为允泱说了这门亲事。成婚之后夫妻二人也是举案齐眉，栾允泱对这嫡妻是不仅满意而且偏疼。

        许也是由此，才遭了洪莞记恨。

        栾若宁挽着母亲去了会客厅，沈家来了两人，一个是当家主母杨氏，一个是执应侯的妾氏罗氏。这个罗氏也有一女，较沈善和小一岁，名曰沈静和，还是栾若宁的昔日同窗。

        栾若宁陪侍母亲，自己站在一边不由思索起那位沈静和来。做同窗时，倒没见这沈四娘有什么特别之处，课业做的一般，人也不大爱说话，更不与其他姑娘亲近。只是后来听说要嫁人，也不知嫁了没有。

        这边云清娆和杨大娘子寒暄，无非是赔着笑各自感慨一番，到底是栾家怠慢了人家嫡亲的女儿，云清娆难免也要做小伏低一些。

        杨大娘子一看便知是个精明强干的主儿，许也是多年历练才养成这样的性子，只是不知怎么把女儿教得这般柔软，挨了欺负也不知吭声。但眼下她似有千难万难，道，“亲家母，我呀有个请求，不知道你愿不愿意一听。”

        云清娆面上挂笑道，“大娘子说便是。”

        “是这样。我们家善和呀到底性子软，受了委屈也不愿吭声。如今她小产，也缺个人照顾。我便想着，不如把她的妹妹静和也嫁过来，给允泱做个妾氏。她们姐妹二人好歹能做个伴，你说如何？”

        云清娆一听，当下便觉得有些为难。哪有给自己亲女儿房里塞妾室的？可转念一想，便隐约猜到许是这罗氏从中作梗，求了执应侯，才叫杨大娘子不得不来开这个口。

        云清娆瞥了眼一旁站着的罗氏，想起善和在栾府确实是个本分的孩子，孝敬公婆，妯娌姑嫂之间也算融洽，偏偏有个这样的母家，不免又替她觉得有些不值，于是便道，“这儿事到底也不是我说了算的。还得过问了我家主君才是。待我回去问过了主君的意思，再给您去信儿想也不迟。”

        杨大娘子点了点头，遂起身客气道，“说到底不过是些儿女事，要咱们做父母的开口，也无非是想替儿女们多打点。善儿我也见过了，那孩子还有劳云大娘子替我照顾。”说罢，便拜别了云清娆，打道回府了。

        云清娆起身相送，见人出了门便又在主位上坐下，栾若宁坐在她脚边的矮几上愤愤道，“这都什么烂事？怪不得洪小娘方才说什么还有好戏唱呢。莫不是指的这个？她如今真是手眼通天啊，想不到沈家的人她竟也能递得上话？”

        云清娆拍了拍她的手，道，“你瞧杨大娘子那样子，像是愿意折辱自己女儿的人吗？必然是沈家背后有什么更大的利益牵绊，才让她不得不来开这个口。”

        秦妈妈眼睛一转，道，“大娘子，这沈家咱们京城里都知道，出了名儿的宠妾灭妻。杨大娘子除了这个女儿还有个儿子，不过体弱多病，一直也见不了好。这罗氏是个有手腕的，除了生了那个沈四娘，还生了执应侯的庶长子，为人那叫一个八面玲珑。沈家府上人都传，说要是嫡子身体还不见好，说不定执应侯的爵位就要袭给那位庶长子了。”

        “所以，趁着这个当儿罗氏想把自己的女儿送进咱们家，就去求执应侯。杨大娘子深怕自己的儿子袭爵不成，所以只好咽下这腌臜事。如果洪莞和罗氏有什么牵扯，那这么大一盘棋，善和的孩子岂不是洪莞故意弄掉的？”

        栾若宁被这番推论惊得说不出话，难以置信道，“可是，可是二嫂嫂腹中的孩儿，不也是洪小娘的亲孙子吗？她怎么连自己亲儿子的骨肉也下得去手！”

        云清娆摇了摇头，道，“利欲熏心，欲壑难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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