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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怪异的女捕快


赤沙关,在炎商国素有“西极第一雄关”之美誉。来自大食国的商队,或是来自更遥远的艾萨国的冒险家,若是想要亲吻那片被无数代游吟诗人赞美为“遍布黄金与鲜花、蜜糖与瓷器的极乐天堂”的土地,就势必得怀揣着通关文牒,经过赤沙关装备着坚兵利甲的赤甲军的严明搜查,才能踏入这古老的东方国度。

        紧接着,他们会看到一个奇妙的世界。惟妙惟肖的虎形石雕遍布城邦,有的端严危坐,有的慵懒趴伏,有的懒洋洋的用爪子逗弄着绣球。悬挂着鲜艳灯笼的食肆中售卖着大食人的奶粥、水果干,艾萨人的面包、香肠,而搭配的饮料中所浸泡的茶叶在他们各自的国家中往往一盎司就需要等重、甚至更多的黄金,在这里却只需要几枚铜钱就可以喝到饱。躯体曼妙、肌肤如雪的舞姬戴着镶嵌了颗颗饱满的珍珠的黄金额饰,在柔软的羊绒茵毯上跳着舞,连配乐的乐师怀中所抱的琵琶上镶嵌的青金石、蓝宝石与螺钿都灿烂到令人眼晕。随便一家店里都能买到丝绸,滑腻的触感如同妙龄少女的脸颊,绚烂的色泽、精美的花纹足以令所有的大食国贵妇人都为之疯狂……

        而在不为凡人所知的层面,无数道觊觎的目光从大食国骑士的弯刀刀光里传来,从艾萨国法师的法杖秘火上传来,从行走于暗夜里的神秘祭司的面具后传来。而炎商国国教朝天阙则化身砥柱,镇守于此,千百年来,一直沉默地抵挡着这来自外域的一波又一波的险恶窥视。

        这是种植梦想的沃土,是注定要生长出一段传奇的国。

        而笔者所要讲述的故事,便是以此地为原点。

        “黄金之国!我每夜在梦中都要亲吻无数遍的黄金之国!大骑士约翰夫的第五代子孙来拥抱你的荣光了!”顶着一头金色卷发的商人拉下遮住半边脸的面巾,沉醉的呼吸着混杂着香料与食物香味的气息,情不自禁的张开双臂,站在城门畔的石虎像旁纵情大喊。

        熙熙攘攘的街上,来来往往的人群没有一个为他的深情赞美而停留,至多是本地居民经过时以见怪不怪的眼神多看他一眼,那眼神中明明白白的写着:“完了,又疯了一个。”

        沉浸在感动与雄心勃勃的畅想中的商人才不理会旁人的目光,自顾自的吼够了,才后知后觉的察觉到身体的疲惫。“该去找个客栈住下,等恢复了精神,就去售卖货物。把带来的货物出手后,再采购黄金之国的特产……等回到艾萨去,我一定会成为和表兄一样的富商!”他无限乐观的对自己说着,惯性的摸了摸腰间的钱袋。

        他脸上的笑容僵住了。

        半个时辰后,语无伦次的青年商人在同行的表兄商人汉斯的陪同下,找到了离自己最近的一位巡街捕快,用不大流利的炎商国语报了案。“嗯……钱袋一只,半旧绿色厚丝绒,上绣艾萨国文字‘约翰夫’,内装金币数枚、银币数枚、铜币若干……好嘞!”老捕快飞快的记录着,娴熟的架势也不知处理过多少次类似的事,记罢,对他说,“留下你和你朋友留宿的客栈名,我们这头要是得了消息,就上门通知你去领东西。”

        青年垂头丧气的转身,来时还挺得笔直的腰背不知不觉快弯成了直角。他所在的商队会在赤沙关停留三天,表兄汉斯愿意为他支付这三天的食宿费用,但等他的货物出售后,必须一次性结清,外加百分之二百的利息——这位表兄的眼睛里从来就只能看得见利益,连亲表弟也不放过,唉。

        来到梦想之国的头一天,青年就感觉到了来自梦想之国的满满的恶意。

        “希望带来的玻璃器皿能快点脱手吧……”他在心底祈祷着,决定一到客栈安顿下来,吃点东西后,就立刻带着货物去交易。

        “啧!那个黄头发的大个子,看你也是倒霉,旧年的最后一天就犯了破财之难,要不要来道爷这里算一卦,看看这一难能不能化解啊?”一个头上扣着奇异形状的头巾的少年叫住了他。商人还不十分了解炎商国文化,自然不知道那头巾叫做南华巾,也不知道这个穿着灰色棉袍的少年是名道士。少年说的话,他同样没有听懂几个词,只是下意识的朝着他看了几眼,又顺势而下,看向少年脚下摊开的布毡上摆放的奇奇怪怪的小东西。对了,布毡旁还竖着一只幌子,上用浓墨写着四个大字,铁口神断。

        商人来炎商国时,倒是学过些本地文字,这回这四个字倒是认了出来,可惜仍是没看懂。于是他茫然的看着小道士,小道士也热切的看着他。

        四目相对,小道士干咳了一声,吸了吸鼻子:“道爷忘记做个介绍了,小道冲和,乃是柴门观第十九代玄裔,最擅纬谶风鉴之术。什么知吉避凶、消灾免祸,堪舆点斗、风水安宅,都不在话下。”整了整衣衫,做出一副超凡脱俗高人状,可惜配上他那张圆圆的娃娃脸,和两颊因为天冷而冻出来的酡红,不但不见高人风度,还透出股小孩子强装老成的喜感。然而即便如此,他的声音里依旧透着某种无法用常理解释的令人信服的力量,哪怕他是挺着一张嘴巴背一二三四五,也会让商人觉得犹如家乡那位百岁老神父一般的沉稳可靠。所以尽管商人一个字都未能听懂,也仍是不由自主地听了下去。

        也就是他此刻是货真价实的身无分文,否则他怕是早就把全身的钱掏给了这位令人信赖的“长者”。

        可怜小道士并不知眼前的肥羊已成了一只货真价实的穷光蛋,还在竭力诱哄:“你这点小小的遗财之祸,小道只消一卦,就能帮你……”

        “帮他什么?”一道女声骤然插言。

        短短四个音节,小道士声音里那迷雾一般的吸力便被击得粉碎。

        商人行路万里,在跳跃的篝火旁听过红裙如火的艾萨国舞女跳着弗拉明戈舞时热辣的歌喉,在棕榈树的树荫里听过眼角描成孔雀绿的大食女郎拨转伽倻琴时娇媚的吐声,但还未听过这般的女声。动听是自然的,可它令人惊艳的却并非悦耳本身,而是那仿佛自亘古便飘浮于无尽繁星之上的天河浮冰般的清澹与空澈。

        商人听怔了,可冲和却仿佛被踩住了尾巴的狸猫一般一跃而起,熟练的卷起地上的所有小玩意儿往背上一背,就预备着溜之乎也。动作不可谓不敏捷,可依旧没能让他逃脱那只手。仿佛熟人间轻松的拍肩招呼,那只手只是自背后往小道士的肩上轻轻一搭,前一刻还动如脱兔的小道士便如同一只真正乖顺的小兔子一般软绵绵的杵在了当地。

        板着身子转回头,小道士冲和满脸堆出来的笑宛如花开:“许捕快,你今天来得还是这么快哈哈哈!”

        “不来得快些,怎么能赶得上这出好戏?小道长,你平日里卖弄口齿,骗骗乡里乡亲便算了,如今还哄到外乡人头上,也不怕堕了我们炎商人的名声。”那女子在他身后道。

        冲和鼓了鼓腮帮,没什么底气的辩解说:“小道才没骗人,小道真的是柴门观第十九代传人,也是真算到他今儿肯定能失财复得,才想要做这笔买卖的。而且,小道那不是卖弄口齿,那叫声闻通,是神通妙法。许捕快你可不能不识货!”越说声音越低,到得后来已细若蚊吟,“再说了,我们炎商人的名声,早在偷儿顺走他的钱袋的时候,就没剩几分了……”

        “还嘴硬?”女子的手加重了两分力道,捏得他的骨节咯吱作响。冲和顿时嗷嗷叫:“小道错了小道错了!小道再也不出来招摇撞骗败坏咱们赫赫炎商的脸面了!”

        女子这才松了手:“下不为例。”她恳切规劝道,“小道长,不是我要泼你冷水。实则就你每天出摊挣的卦金,还不敌你师妹侍弄菜园药圃赚得多。与其日日在外虚耗时光,还不如踏踏实实的跟她打理你们柴门观的菜园。今日辞旧,明朝就是新年,我也不多训你。才过来看见那丫头的菜将卖完,你也快回去吧。”

        冲和憋红了脸,嗫嚅着想要反驳,却没那个胆子,只得朝她行了一礼,背着东西龇牙咧嘴的走了。没了小道士的遮挡,女子的样貌便完完全全的展露在商人面前。与装束纤秾雅艳的炎商女子不同,她穿着灰蓝的圆领棉袍,脚踩粉底乌靴,腰间还佩着刀,打扮得全然像个男子。可宽宽的腰带勾出的腰线盈盈,身形又分明优美,恍如高雅绝俗的高脚瓷器。

        在交脚幞头下压着的鬓角与双眉是比黑檀木还要深浓的乌色,令人不由得联想到暴风海上仿佛随时都将降下万钧雷霆的沉沉乌云。唇是冷艳的朱红,如同被午夜月色眷顾的幽芳玫瑰。一双清莹的瑞凤眼轮廓却极柔而润,眼尾微微斜飞,这使得她的眸光于顾盼间多出了几分难言的明丽清湛的柔情。

        她不是一名能够诠释商人东方幻想的女子,却有着超乎其上的疏冷的气度,与合乎世间一切文明标准的美貌。

        商人半张了口,想要说话,却憋红了脸。女子却径直走近,率先开口:“你就是亚历克斯·琼斯?”

        亚历克斯·琼斯正是商人的名字。他回过神,“啊”了一下。女子掷给他一只钱袋:“清点下,里面的东西还对不对得上?”那钱袋是半旧的绿色厚丝绒所制,上绣有“约翰夫”的艾萨文,正是他丢失的钱袋。而此时距离他向老捕快报案,过去了还不过一刻钟时间。

        强烈的震惊令亚历克斯的反应迟了半拍。“砰”,钱袋落地。他面红耳赤的把它捡起来,顶着女子的目光,把里头的钱币一枚一枚的数了一遍,松了口气:“一枚不少。”

        女子微微一点头:“那便好。适才我在巡街的时候看到一个鬼鬼祟祟的人,从他身上搜到了好几个钱袋,回来时遇上老邢,听到了琼斯先生报案的事,特地来归还失物。炎商国是贵国诗人笔下的黄金国度,朝廷会竭尽所能,护卫外来者的安全。还望适才的小小不快,不会为琼斯先生的旅行蒙上阴影。”

        直到此时,亚历克斯才意识到,她一直在用艾萨语和自己对话:“美丽的小姐,你同那位老人一样,也是一位警务官?呃,你、你的艾萨语说得真是流利。”

        女子不置可否,见他再无他事,便单手扶着腰间佩刀,没入了人群中。亚历克斯呆站了会儿,才兴高采烈的回到了客栈中:“汉斯,我的钱袋回来了!简直无法相信,它竟然能是被一位美丽的女警务官追回来的!”

        名叫汉斯的商人耸耸肩,毫不意外:“你说的那位女警务官我也见过。那时我也是第一次来到赤沙关,表现得和你一样的莽撞,但我可比你倒霉多了。不但丢掉了自己的钱袋,还被流氓洗劫,丢掉了衣服。后来就是她出现,追回了我所有的物品。她是如此的美丽,以至于我当时就单膝跪地,想要亲吻她的靴子,并向她求婚。”

        “她什么反应?”亚历克斯好奇地问。

        汉斯很是沮丧:“她给我扬了扬她的左手——我知道你肯定没有注意,因为当时的我也没有——没有人能够在第一次看到她的时候注意到她身上的装饰品——她的左手无名指上戴了戒指。”

        “这是我们艾萨人表明自己已婚的习俗,难道她的丈夫也是艾萨国人?”亚历克斯张大了嘴。

        汉斯说:“我想是的。哦,天呐,那可真是一位幸运儿,他简直是摘走了东方皇帝皇冠上的钻石!”

        而此时,被他们所赞颂的“钻石”正扶着一位头发花白的老奶奶过马路,应付着后者日复一日的唠叨:“沈大娘,我成亲好几年了,只是郎君有事在外,等他办完他的大事,自然会回来和我团聚的。真的,我对皇天后土起誓,您真不用给我保媒牵红线!”

        把这位得了健忘症的沈大娘送回家中,一转身,看到王家小子摸了张家大爷的两瓣蒜,被拿住揍得哇哇大哭,连忙上去调解。调解完毕后,钱家小姑娘又哭哭啼啼的揪着一个眼珠提溜转的少年过来,说他咸猪手乱摸,遂训诫教训之。这厢好容易处理明白,那厢又有人报案,道是自家绸缎铺子被摸走了柜台上的招财蟾蜍……

        杂七杂八的琐事处理完毕后,赤沙关唯一的女性捕快许自在才终于得了一天中难得的自在,回到了那座被并没有被她当做“家”的宅子。洗了把脸,练了回剑,洗了回澡,换了身衣服,一身清爽的回卧房休息。

        月上中天,子时伴着新年的烟火悄然而至。浅淡的霜华被窗棂分隔出细碎的阴影,倾斜的光影间,被许自在放在枕边的沙漏无声的落下一粒星光也似的银沙。

        她骤然惊醒,眼神中不见半点睡意的朦胧,自枕下摸出一张散发着微光的符咒:“首座长老?”

        有声音自符咒内析出,慢条斯理的冷静:“许执剑使,深夜打扰,为的是一个消息。这个消息,各部长老皆觉不宜于当下告知,但老夫觉得,实在不该相瞒与你——半个时辰前,无昧者率三十名昭德校尉在探秘归来的途中,乘坐的飞梭意外坠毁。坠毁的原因尚在调查,但可以肯定,飞梭上的三十一人无人幸免。”

        刹那间,许自在忘记了呼吸。

        “发生这样的事,老夫很为你遗憾,但请节哀顺变。但逝者已逝,你仍前程无限。待封剑之期满,便是你回归摘星台之日。为我们朝天阙着想,千万务要哀毁过礼。”

        许自在闭上眼,重新把千里传音符塞回枕下,一个翻身,重新睡去。

        有什么大不了的呢?

        无非是在末世降临前的第十年、在旧岁与新年交替的那一刻,她永远失去了自己的挚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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