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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神明的扮演者


泥梨教会是什么?

        是披着斗篷、面孔掩埋在面具后的散播瘟疫、天灾、祸难的邪恶化身,内中每个成员的名字都一度能止儿啼。

        是掌握了真实之匙的探秘者,拥有看穿“真相”的双眼的极端者,覆灭后所有档案都被朝天阙封存的被遗忘者。

        是一个已从世间被抹杀了四年之久的无意义的名称。

        是许自在不算漫长的生命□□德与名望的无上顶点,也是纠缠不休的厄难噩梦的泥沼。

        如果不是阿阇黎提起,许自在几乎以为,自己已经成功地深埋了那段回忆。

        她躺在春风得意楼的宝蓝琉璃瓦上,枕着自己的佩刀,干瞪着眼,数着上空飞掠而过的鸟儿。阿阇黎提到泥梨教会时那混杂着敬畏、惧怕又莫名向往的诡秘神情不经意间又从眼前掠过,许自在摸了摸脸,才发觉自己一直在自嘲地笑着。

        好在,是泥梨教会也好,还记着泥梨教会的阿阇黎也罢,都被我甩掉了。许自在告诉自己。离开沈大娘家时,她趁着阿阇黎的目光在胭脂铺子的招牌上打转的时候,果断纵身跃上了另一侧铺子的屋顶。阿阇黎一回头就不见了人,碧绿的眼眸黯了黯,垂头丧气地走开了。

        金乌划过中天,渐渐地向西沉落,瑰艳的金色霞光染透了半边天空。许自在趁人不注意,跃下到春风得意楼的后巷,踱出,寻了家食肆要了份面,正埋头吃着,便听外头隐隐传来琴声、歌声与喝彩声,方向是春风得意楼旁的城中广场。每年这个时候,赤沙关同知都会在这里举办一场歌咏比赛,前三名赏花红表礼,再从中选取白虎神与杀生娘娘的替身扮演者。

        歌咏比赛本就是杀生节的看点之一,今年还来了个好几个实力强劲的外邦人,一时间人潮汹涌,尽是要赶往城中广场看热闹的。许自在结了账,逆着人流往回走,一步三顿,走得颇为艰难。她尚且这般,其他逆着走的人自然挤得更为吃力。小道士冲和刚揣着小纸包从银匠铺子里出来,就被摩肩接踵的人群差点挤得两脚离地。一回头,果然找不见师妹的影子了,登时急得满头冒汗,扯着嗓子喊道:“萤萤!你在哪儿?听到应一声!”

        许自在远远看见他没头苍蝇般乱撞,便过去一拍肩。冲和迅速回头,见来人是她,面上一喜,旋即怯了下来,讷讷道:“许捕快啊……”往她旁边望了望,眼神闪烁,“那个叫阿闍黎的人没跟着您呐……”

        “他是借宿,一早便已搬出。”许自在终于逮到机会澄清两人的关系,“你为何没有与你小师妹在一处?”

        冲和摸了摸胸口的纸包,不明缘由的轻松感令他笑容格外灿烂:“小道前段日子看中了根和萤萤特别相配的青玉簪,求掌柜的给留着。昨儿刚刚攒够银子,想买了来,等婚典结束后给萤萤一个惊喜的。小道怕她提前知道了要送她什么,就要她在街口等着。谁知人一出来她的人就不见了。”说着,不由露出了担忧之色。

        “应是挤散了。”许自在安慰他,略一凝神,已感应到了冲萤的所在,“你可事先和她约好看杀生娘娘婚典?若是,她走散后,先行一步去了城中广场也说不定。”冲和一听有理,连忙向广场赶去。许自在跟在他身旁,不动声色的引着路。此时的城中广场几乎汇聚了赤沙关四分之一的人,熙熙攘攘密密麻麻,要是没有她指引,冲和就是把鞋子挤掉也未必能从茫茫人海里把师妹给捞出来。

        两人挤到了歌咏台边上的时候,正巧台上换了人。雪肤碧眼的画师倚着竖琴泰然地一坐,修长的手指看似随意的一拨,便有繁丽琴音流淌而出。

        阿闍黎怎么也跑来凑热闹了?许自在想着,扯了把险些又被挤开的冲和的袖子,下颌朝左侧一扬。小师妹冲萤正摇摇晃晃地被夹在人堆里,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台上的表演,神情如痴如醉。喜色还没全然占据冲和的脸,他的表情就僵了个彻底,冲和立时挤了过去,用力揉了把师妹的脑袋:“萤萤,你怎么跑这儿来了?”

        冲萤摸了摸自己被揉乱了的头发,也不以为意,笑呵呵地说:“我有在等师兄的,可是人太多,不知不觉就被挤到这儿啦。反正师兄总会找到我的。”

        冲和瞬间被顺毛,有些气哼哼,又有些得意:“那是,你就是溜到天边,师兄我找到你也是小意思。”

        两个小儿女正喁喁私语的关头,只听台上一阵极尽滑艳的一套轮指之后,便是阿闍黎的歌声:“求你将我放在你心上如印记,带在你臂上如戳记。”

        那声线清越空明如金缕,加之词意缠绵,台下登时齐齐叫道:“彩!”不少女子更是红了脸,望向阿闍黎的目光甚是娇羞。

        又是艾萨国的《雅歌》,赤沙关过往倒也出过几次精擅咏歌的外邦人做了白虎神和杀生娘娘的替身,听阿闍黎这回的表现,这个次数怕是还得再加一。

        许自在正想着,也不知道是不是阿闍黎感应到了她的心声,那双莹澈的碧眼忽地朝她的方向瞥过来,俩眼一眨,放了个结结实实的媚眼:“因为爱情如死之坚强,嫉恨如阴间之残忍。”

        她所在方向的女子们失声尖叫,冲萤的小脸也立时红扑扑的。许自在很是无奈,瞄了瞄以冲和为首的男子们黑如锅底的脸色,对适才的结论又添了一句——只是这轻薄孟浪的做派,恐怕又得在赤沙关添上不少情敌。

        好在,阿闍黎也没有再在台上盘桓多久,只唱了一句:“所发的电光,是火焰的电光,是神明缄默的烈焰。”又信手拨了几下琴弦,便站起身,举手过头顶,朝坐在高处的赤沙关同知李学政行礼致意。

        李学政向他微笑点头,一摆手,衙役们当即捧了彩缎一匹和金珠一盘给他。李学政自己则看向身侧的两位裁判:“这位如何?”

        儒士打扮的老人大摇其头:“此人一看就是招蜂引蝶之辈,若是让他扮演白虎神,岂不是败坏神明清誉?”

        武将打扮的中年男子一擂掌:“方老这就迂了,哪个规定白虎神就得端着?我看他这样就很好嘛!”

        两人齐齐看向李学政,以目光请他裁决。李学政捋了捋胡须,笑道:“两位说得都有理,不过女仙下降前,白虎神本就是恶神,此人的气韵倒也不能说不对。况且我煌煌炎商,向以文明之邦自居,对外邦人自当一视同仁。此人的彩声最响,本已是这趟比赛的无冕魁首,我辈又怎能因着区区小节就翻脸不认呢?”

        一锤定音,李学政确认了下名单上的名字,复含笑望向阿闍黎:“阿闍黎,你是大食人,本府若是邀你扮演今晚杀生娘娘婚典上的白虎神,可有何忌讳不便之处?”

        阿闍黎道:“自然是荣幸之至,只是……”他扬起了神秘的笑容,“杀生娘娘的人选,能不能由我推荐呢?”

        霎时嘘声四起。

        从这一节日见于史书至今,还未见过如此离谱的要求。何况女子的歌咏早上就已赛过,杀生娘娘的人选已定好,这时候要换,于情于理都无法跟原定的少女交代。李学政面露难色,阿闍黎见状,有些夸张单手抚肩,深深一鞠躬,笑道:“我敢用自己琴技作保,我推荐的人绝对是一位品行高贵,姿容仪态无可挑剔的女性。能与她举行婚礼,可是我此生最渴望的梦想呢。”他有些沮丧,“要是错过这回,这辈子都不会再有机会了。”

        “你说的人是谁啊!”众人起哄着大喊。许自在心下忽地警铃大作。果然,阿闍黎自台上转身,目光准确地锁住了她,欢快地说:“她就是捕快小姐!”

        许自在掉头就走。眼见她就要消失在人头攒动里,阿闍黎急了:“别走啊!”指着兀自放在原地的竖琴,朝人群中的一位外邦商人喊了声,“借的竖琴还你!”说罢,就在潮水般的哄笑声里蹿下了台。

        李学政笑道:“看来,追求我们赤沙关女儿的儿郎又多了一位外邦人。”

        那名老儒摇头晃脑:“可惜,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呐!”

        “你的花红表礼没拿啊!”衙役们的关注点则格外不同。

        “就当是竖琴的租金!”阿阇黎回头吼道。他艰难地钻过人群,追上了许自在:“捕快小姐,我只是开个玩笑,你不要往心里去。”

        “不是什么事都可以用来开玩笑。”许自在淡淡道。这里从来都有且只有一个女捕快,阿闍黎这么大咧咧的一说,全赤沙关的人都猜得出又有男人为她发了疯。这种情形她并不陌生,只是觉得无奈。

        “你生气啦?”阿闍黎怯了。

        “我不会为萍水相逢之人生气。”许自在道。其实她还是有些气的,只因适才他说到那句“能与她举行婚礼,可是我此生最渴望的梦想”时,她居然不争气的湿了眼眶。

        阿闍黎的身形和阿罂是极像的,确切的来说,与她想象中的、四年之后的阿罂是极像的。可她从未与他办过婚礼,那时他们本要在所有亲朋的祝福中举行婚礼。只是……错过之后,此生都不会再有机会了。

        谁也不知道,她曾经有多么渴望,能够成为他名正言顺的新娘。

        许自在气的是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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