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雪夜惊魂

黯淡而冷情的光影将祖孙二人的身影淹没在昏昧的色调中，白罂附双手支在靠向院子方向的窗边，望着清露宛如一头怒气冲冲的小鹿，头也不回地扎进风雪里，淡漠的神情终于裂开了一条缝隙。他现在的神色，像极了一个自以为聪明却发现把一切都搞砸了的孩子：“为什么这么快就要驱逐她？”

        他的声音里含着讥诮的愤怒：“换做以往，您不是要自我挣扎至少四五天才做出决定，还要送钱送物给您收留的人，竭尽所能的在最后的期限里尽可能收割他们的感激，然后在对方感激涕零的道谢声里满怀遗憾的将他们送出门去吗？您会舍不得在一颗种子还未发芽之前，就放弃她？”

        “这是你的意愿，祖父只是尊重它，为什么现在反而不悦的是你？”白猗扬无辜而诧异地说，“至于馈赠，我已经不需要再额外收买她什么。这个女孩，我把她从卖家手里赎出时支付了足够的金钱，她的生命已经属于我支配——这是等价交换。”

        扶着墙壁，面容清癯的老神父缓缓地拉开了一个足够慈祥宽容的笑容：“当然，这样的寒夜，风雪交加，一个走投无路的小姑娘实在缺乏生存下去的可能性。何况，这样恶劣的天气，可是某些可爱的小东西最喜欢的出洞觅食的时机——可是，我亲爱的孙儿，那与我又有什么关系呢？”

        顶着白罂附阴鸷的视线，白发苍苍的老人握住胸前的逆十字架，虔诚的祈祷道：“哦，无所不能之真理在上，保佑她平安！”

        白罂附的眼神沉了下去。

        清露自小方向感极好，可那晚她甫一冲出院门，就迷失了方向。浓滚滚的乌云仿佛神话中能吞日月的恶兽吐出的毒气，严严地遮蔽了月光。铺天盖地的雪片足有手掌大小，以胜似冰雹的声势沉沉地砸下，锐利的边沿几乎能将皮肤划破。凛风呼啸，在远处、在上空、在周围回旋，仿佛潜伏在暗处的鬼怪贪婪恣睢的笑声。房屋、街巷的轮廓全然淹没在伸手不见五指的夜色与风雪里，清露不得不将两只手塞进袖口里，好汲取那点不多的热气。

        “幸好老先生给我的这身衣裳足够暖和，不然一出门就得冻做冰雕。”她心底怀着后怕的庆幸，想道，“天太冷了，得马上找个人家，央求几句好话，收留我住一晚。以后……过得了今晚，再想以后吧。”她沿着印象中来时的方向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试图找到一栋还点着灯的房屋。但没有房屋，反而是树木越来越多。哈着白汽，当脚下隔着雪所踩到的路越来越是磕绊，手所扶着的树干的触感比老人的额头还要粗糙时，清露彻底意识到，她走反了方向，不但没能回到镇子里，反而走进了镇外的森林。

        这样的寒夜，一个手无寸铁的女孩，误入深山野林，怎么看都觉得死定了。

        她懊恼地给了自己冻僵的脸一巴掌，清醒了下脑子，又扶着树往回走。不见一丝光线的黑暗中的森林不知潜伏着多少和她一样又冻又饿的野兽，正垂涎欲滴地注视着自己。她想也不敢想，只好拼命集中注意力，摸索着寻找自己来时的脚印。

        在单调的咯吱咯吱的踩雪声里，她跌跌撞撞的又走了许久，忽地一个冷战。照理说，像她这般里外冻得通透瓷实的小“雪人”，是不存在什么忽然打个寒噤的可能的，这倒更近似于源自直觉的某个令人不安的提示。清露是熟悉这种感觉的，在那地主爹爹病死后，地主太太眯着眼看着她笑的时候，在娘亲操劳而死后舅舅瞪着眼睛骂她赔钱货的时候，她都会情不自禁地悚然一个冷战。而前者发生后的当天，她和她那丫头娘亲就把赶出家门；后者发生后的第三天，她被卖给了白猗扬。

        “不对劲……”清露很相信自己的直觉，她一面继续摸索着往前，一面倍加小心，很快便发觉了违和之处。

        “嚓。”她踩入了雪里。

        “嚓嚓！”响起的是两下踏雪的脚步声。

        重一点的一声源自鞋底，轻一点的声音则是在背后！距离她……只不足五尺！

        清露的心脏霎时快要蹦出嗓子眼，她咽了口口水，空前的怀念舅舅的那把刃口都豁了好几处的猎刀。跟着娘亲依傍舅舅的这段日子，她跟着舅舅也学了不少拉网捕鱼、设陷阱猎兽的本事。她天生体壮，有一把子同龄的男孩子都要望洋兴叹的好力气，劈柴干活足能顶得上一个壮年男子。连舅舅都怵她，连饿了她三日，饿到她没了气力才敢把她捆起来卖掉。

        要是她有一把猎刀……

        背对着那不知是什么野兽的追踪者，清露晶亮的瞳仁里迸射出同样属于捕猎者的冷冽碎光。

        手向前一扑，摸到了一处粗糙的分叉，与树干交接的另一处枝干足有一寸来粗，干峭峭的。冬日的枯枝，被寒风吹透，又在暴雪里里里外外地冻结，坚硬犹似钢铁。清露暗暗一喜，让自己保持着跌跌撞撞的姿态继续向前探索，猛地假作失足，向旁边一栽，就势一滚，奋力劈下了那根粗枝。

        借助树身掩住了自己的身形，她悄悄地探出眼睛。

        “嚓！”又是一声踏雪之声，只是这次似乎因为失去了猎物而心生浮躁，声音大了何止十倍。幽暗的密林里，距离地面一丈的半空中燃着两点红光。借着这肮脏的红光，那东西的轮廓隐隐从夜色里凸显出来。这是一只足有一丈来高的怪物，头颅是尖尖的三角形，身躯粗壮得像座小山，两条小树似的长长的胳膊几乎能垂到地面。而那红光，正是这怪物的眼睛。

        “耶提雪怪！”清露用力咬牙，扼住险险出口的惊叫。舅舅不止一次威胁过她，说耶提雪怪是在三千雪山生活的怪物，长得又狰狞又难看，最喜欢打劫人类的小孩。被它们抢去的小孩，不是跟着变成了奇形怪状的小雪怪，就是被扒了皮吃肉——如果她不听话，就把她悄悄扔去喂雪怪，到时候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连朝天阙的神仙都救不了她。

        “我跟它拼了！”或许骇然到极处，便泯灭了所有恐惧，只剩下了退无可退的杀气腾腾。摒除杂念，她攥着树枝的姿势像握着一把猎刀。怪物身上剧烈的腥臭味迅速在空气中蔓延，她镇定地将呼吸降到了最低，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渐渐逼近的雪怪。

        她的小细身板，跟怪物没有丝毫的可比性，唯一所能依仗的就是手里的这根硬柴棍子，可也未必能抵得住对方那车轮大的手掌的一扇。她需要去寻找它身上最柔软的要害，狠狠地给它一下，再趁机逃命——迅速的将雪怪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她将目光定格在这只雄性的两腿之间。

        她只有一次攻击的机会。

        嚓嚓！

        近了！

        正是此刻！

        清露霎时瞳孔一缩，一手捞起早就捏好的雪球，精准地扔向雪怪的眼部，接着看也不看对方的反应，就一个跟头滚到了它的脚下，一跃而起，硬柴棍子狠狠抡出。

        哪怕是皮毛坚硬犹胜钢铁，眼部也是柔软的。双眼猝不及防之下受到攻击，雪怪吃痛地捂住双眼，紧接着就感觉到一股平生无法承受的碎裂的痛楚侵袭全身。双腿一软，高大魁伟的怪物跪倒在了雪中，猩红的大眼睛里滚下了两行热泪。

        “吼啊——”它捶胸顿足，悲愤仰天大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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