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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失忆的葛鸿来


随着白猗扬骨节清瘦的手指指向窗外,徘徊于祖孙之间的沉滞气氛顿时为之一散。被祖孙二人莫名其妙的对峙搞得不明所以的蒙尘如梦初醒,连忙施法,口诵:“收!”白清露只觉脚下微微一晃,只见窗外白云急速上升,却是飞梭正迅速下落,不多时已降至一座院落边,舱门开启,蒙尘略低头,比了个邀请的动作,温声道:“那伤者就在正房养伤。白老先生、白公子、白姑娘,这边请。”

        话音未落,心急如焚的白清露已经当先跃下,又返身去扶白猗扬。老者轻嘘一声,似乎呼出了什么郁结之意,方才扶住她的手下了飞梭,率先进了房门。白清露又要去扶紧跟其后的白罂附,后者无奈的看了她一眼,低声道:“这点高度,还不至于摔到我。”白清露这才退后一步,盯着他安安稳稳地跳下来。迈入屋门之际,她轻声问:“阿罂,你不害怕么?万一葛舅舅……”

        白罂附脚步一顿,缟羽白的袍角微微荡曳,恍如飞鸟旋落的白羽:“在这三千雪山,如果连剑戟关的镇守都救不了一个人……小姑姑,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白清露只觉得他银灰的眉宇间似笼罩着某种堪称悒郁的烟云,随着每一字的吐露,便有沉晦的雪蛇在其中吐着信子。她为这份怪异的压力所慑,一时忘记了言语。白罂附也没指望她回答,而是自己续上了答案:“这意味着,剑戟关完了。”

        “剑戟关怎么会完?要让剑戟关覆灭,除非日月倒转,群星陨亡,这三千雪山齐崩塌,朝天阙战死至最后一人。”一名路过的朝天阙弟子听见,正色道,“这位公子,你是来看那位伤者的吗?放宽心,他人是还没醒,可肉身恢复得飞快,我们师兄弟修行这么多年,还是头一回看到人类的伤口能愈合得这样快的。”

        白清露听了,连忙抢了进去,身后脚步声匆匆,却是白罂附也快步跟了上来。一进中堂,迎面便是一幅三清圣象,画像前面供着香花果品,两排乌木桌椅列于左右两边,布置清雅,不见一丝烟火气。白清露只觉这一幕有些不明来由的熟稔,不由微微失神。

        “姐夫?你怎么……我他娘的这是在哪里!”左手边的耳房内传来葛鸿来的声音,中气不足,却甚是响亮。白清露收神,见白罂附已快步赶了过去,下意识揉揉太阳穴,也掀开印有八卦图的青毡帘子进去。内中一桌一椅一床一柜,陈设甚是简单。白猗扬怀抱着一只黑猫坐在椅上,正对床上之人和声和气地解释:“鸿弟,你在剑戟关。昨夜剑戟关镇守夜真人巡查之时,发现你和快雪重伤不醒,方将你们捡回。”他说着,摸了摸兀自昏昏沉睡的黑猫的脑门与双耳,动作轻柔而怜悯,“那时你伤得厉害,近乎难辨容貌,夜真人不得不接我们来辨认你的身份。”

        那人斜靠在床头,浓眉鹰目,微黑的脸上半边被白布密密缠住,露出的半边脸上还横亘着一道能看清血丝的疤痕,两只手也被白布颤得跟粽子一般,正是葛鸿来本人。他一副仍是余痛未消神智混沌的样子,边听白猗扬解释,边将那露在外的唯一一只眼眯成了缝,继而大大的松出口气:“还好有夜真人及时援手,不然我这条命非得送出去不可……”他心有余悸,“真是常年打雁被雁啄,我什么伤没受过,连人带猫都给闷倒倒是头一回。姐夫,我葛鸿来出道这么多年,好歹也在极北四省立下了响亮的万儿,哪里吃过这样的亏!”

        白罂附走了过去,仔细审视着他溃烂的伤口和蒙住的眼睛,瞳孔内的碎光开始颤抖:“舅公,是谁伤得您?”

        葛鸿来这才注意到他与白清露的存在,讪笑道:“哟,阿罂和清露丫头都来了?过来坐过来坐,这回可把你们吓坏了吧?”

        “是谁伤得您?”白罂附重复道,激荡的情绪犹如愤怒的星火落于干草之中,仿佛随时就要掀起一场燎原大火。

        哪怕是不正经惯了,葛鸿来也不由得被自家甥外孙这难得一见的怒容镇住,他用被白布裹得宛如粽子的手挠了挠脑袋,一向粗豪的大男人竟然有些难为情,支吾了几声:“我……唉,怎么跟你说呢?就是窝囊!”

        “阿罂,别问了。”黑猫不知何时醒了,从白猗扬怀里挣扎着溜下,扒到了白罂附的腿上,闷声道。

        这这这只猫竟然会说话!白清露瞪大了眼。

        “是谁伤得你们?”白罂附低下头,望着精神兀自透着萎靡的黑猫,这回换了说法。黑猫蔫蔫的爬进了他怀里,把猫头往他臂弯里一钻,情绪低落地“哈”了口气,碧绿的猫儿眼瞅向葛鸿来。一人一猫不知用眼神交流了些什么,便见葛鸿来也叹起气来:“你审大雪也没用,昨晚是什么情形,遇上了什么,又和什么人交得手,我们统统都记不起来了。”

        白清露只觉不可思议。以葛舅舅这等天人一般的人物,居然给人伤成了这等地步,这本身已足够匪夷所思。何况竟连对手的模样都没看清,对方实力之高深,手段之莫测,简直不可想象。她下意识地望向白罂附,却发现他低垂了眼,银灰的睫毛半掩住了淡紫的瞳仁,似乎若有所思,又似乎出了神。

        她收回目光,总觉得他的神情有些违和。耳边还吹来葛鸿来沮丧的抱怨声:“姐夫诶,你说丧气不丧气啊,我和大雪加起来大小统共有四只眼,硬是连那个对手的模样都没看清就被彻底放倒。这要是传扬出去,我追魂狂刀葛鸿来还怎么在江湖上做人……”

        这便是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吧。白清露有些唏嘘地略后仰了脑袋,余光向白罂附惯性地一瞟。

        她怔住了。

        角度变化后,少年神色的违和之处在她眼中暴露无遗——他睫毛半垂,瞳仁却瞥向了一侧,紫瞳中涌动着激越而冷厉的光。

        那里所坐着的,正是满怀同情安慰着妻弟的白猗扬。

        心跳空了半拍,白清露只觉一阵寒意自脊柱而起,迅速贯穿了自己的全身。潜意识中藏伏的机警令她断然决定绝不能将这份情绪外露半分,于是她急切地问:“那十七呢?它怎么样了,舅舅可还记得?”

        葛鸿来的声音顿时卡住了。他残露的脸上展现出重伤初愈之人特有的头疼尚在而记忆残缺的痛苦神情:“十七它……”他忍不住用受伤的手用力捶了捶脑门,记忆仿佛因这一捶而翻出了些许碎片,“我赶到的时候,十七已身首异处了。”

        白清露“啊”了一声,隔了半晌,发觉没有下文,知道这已是葛鸿来能回忆到的极限,不由轻叹道:“我还没向它谢过赠鳞之恩呢。”

        葛鸿来面上肌肉一抽,牵动了伤口,血色迸出,他却浑然未觉:“十七那条憨长虫呵,我早说它那副不长心眼的傻劲儿,迟早得跌个大跟头,可没想到竟然会送了命!”

        “还有本大爷!”快雪有气无力的说,“本大爷原本多溜光水滑的一身毛,现在肚子上还秃了一块拳头大的一块,都不知道是怎么伤的。这事绝不能就这么算了!”

        葛鸿来给它的反应逗得苦苦一笑,脸上伤口再度被扯动,疼得“嘶”了口气,连忙板住了脸:“得亏夜镇守正好经过,救了你我性命。这个人情,我葛某人是记下了。”说着人便是一凛,“等下得跟夜镇守传个话,必须通缉那个神秘人。我们雪山帮里也需出个悬赏令,我这就给帮主传信!这个仇我要是白白咽下去,我就不姓葛!”

        白猗扬见他说着说着就激动起来,蒙眼的白布也洇出了血红,连忙安抚道:“鸿弟,你能死里逃生已是万幸,其他事过后再说不迟,眼下还是以养伤为先。”

        “姐夫啊,我活了这么一大把岁数,还没栽过这么大的跟斗。”葛鸿来仰天长叹,一脸的英雄气短、一言难尽,“何况那杀害十七的魔头手段实在诡异残忍,若不早早捉拿,必成弥天大祸。”

        说到这个地步,谁也拦不住他,只能看着他挺着伤飞快的拿出鸿雁传影镜与雪山帮的帮主商议明白,又叫了一名朝天阙弟子叫他请夜雪重镇守过来,这才安静了下来。只这一会儿功夫,他脸上的伤口又崩裂了几分,露出了内里鲜红的血肉,隐隐还见森白的颊骨,凄惨可怖至极。白清露几乎不忍去看。葛鸿来一放下鸿雁传影镜,就瞟见她眼圈微红的别开眼去,愣了愣,旋即意识到她在躲闪什么:“别担心,舅舅这身筋骨,没别的长处,复原速度可是一等一的。就这点皮肉小伤,睡个两天,保管连条疤都不会留下。”

        那位传话的弟子还未走远,闻言在门边笑道:“葛真人所言不假,昨晚镇守带着您与贵灵宠回来的时候,您的面目被蚀得连块整皮都找不出来,头发掉得斑斑驳驳,骇人至极。虽然及时敷上了朝天阙最好的疗伤灵药,可换做他人,没个十天半月的,真不能看。葛真人这才过去小半天的功夫,就已长好大半了!”

        他越是浑不在意,白清露心下越是难受,终于绷不住低声骂了一句:“那天杀的狗贼,打人还不能打脸呢!”

        “就是,伤人不能伤脸,伤兽也不能伤皮。”黑猫快雪翻了个身郁闷的探着爪子摸着肚皮上的伤口,沮丧道,“那个没人性的魔头肯定没有听说过一句古话,‘脸是男人最好的嫁妆’。小弟本来就没几样拿得出手的长处,也就一张脸生得还算体面,这下倒好,更娶不到媳妇了。葛家香火传承上万年,要是断在了你手里,小弟你对得起葛家的列祖列宗吗?”

        不好!这只猫又开始催婚了!葛鸿来只觉得自己醒来后本就一直发昏的脑袋更疼了:“大雪,你好歹讲讲理,有这句古话吗?再说,香火断了就断了,有什么大不了的。天地不仁,万物刍狗,只要人道不衰,不过就是少个一家两家的,有什么分别?”

        “不要妄自曲解圣人的话,给自己打光棍做借口,你分明就是因为总这么漫不经心吊儿郎当,才不受姑娘青睐的!”黑猫怒视着他,忽然放软了强调,嘤嘤的哭了起来,“燕姐姐,本大爷辜负了你的托付,实在管不住他。你在天有灵,就亲自来管教管教你这没出息的小弟啊喵喵喵!”

        一片鸡飞狗跳里,白罂附终于缓慢地将目光自面色有些苍白的祖父身上撤回,白清露不动声色地松了口气,忽听门外朝天阙弟子道:“葛真人,镇守大人到了。”

        白罂附一动不动,只是瞳仁深处一道寒芒乍然亮起。即使是那日被神秘怪兽袭击时,他的目光都未如此的可怕。白清露屏住了呼吸,表现得对祖孙之间波谲云诡的对峙浑然不觉,她有些讶异于自己的镇定,但并未多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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