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桃灵

乡试后的第二年，就是春闱。吴知文没有参加这次的考试，他自觉学识积累不足，想要好好沉淀三年，以期更好的发展。

        他与邱意浓才结婚一载，正是柔情蜜意的时候，小两口感情虽好，但嫁人后与家庭的摩擦还是出来了。

        邱意浓从小在镇上长大，做过最累的活计也不过是做饭洗碗这类家务，邱家祖上有点积累，加上邱家子嗣单薄以及邱举人的束脩，邱家的日子过得很是富足。至少，邱意浓是从来没有吃过苦的，种地一事，她做不来。

        她从小读书识字，吴家二老对读书人颇为敬仰，加上她是吴知文老师的女儿，憨厚老实的二老对她并不苛刻，也不要求她下地，至多只叫她做简单的家务。但吴家没有分家，邱意浓如此舒适的小日子自叫吴家大嫂看不过眼，她嫁入邱家三年，竟比邱意浓这个才进门一年的新妇更苦更累，加上她的儿子才一岁，邱意浓对吴家小辈的教导目前还没这个奶娃娃的份。不患寡而患不均，她自是愤愤难平。

        妯娌间的摩擦倒也还好，邱意浓忍让几分，日子也还算和谐。可她是个文雅的性子，与乡下的妇人格格不入，她不好说人长短，因而很少参与左邻右舍间的话题，说得上话的也是些未出阁的少女，时日久了，有关于她的闲话也就多了。

        有说她仗着自己识几个字就看不起她们这些乡下人，有说她性格孤僻难以接近，更有说她懒惰不孝顺，从来都不下地帮吴家二老干活……

        邱意浓惯不爱与生人计较这些口舌，权当听不见，可她的沉默似乎助长了那些人的气焰，也不背着她言语了，当着她的面就开始指桑骂槐。

        邱意浓冷了脸，刺了回去。偏她用词文雅，也说不来那些粗俗的骂人的俚语，气势上倒是足了，但也没人能听懂她引经据典的话语里隐含的意思，那迷茫的双眼，总叫她有对牛弹琴之感。

        这次过后，倒也没人再敢到她面前搬弄口舌。生活中虽然还有些小小的摩擦，但日子也还算过得去，她也没有在吴知文面前抱怨。

        可他到底还是知道了。

        “浓浓，嫁给我叫你受委屈了。”一袭长衫的俊朗青年眼含愧疚与疼惜，邱意浓只觉窝心，他在意她，便胜过千言万语。

        这段时日，吴知文常常去镇上求学，有时候还会受邀去邻县参加文会，连着好几日都不回来。对于婚后就没有与他分开过的邱意浓而言，其实是有几分不适应的，他这番情状，倒很好地安抚了她的心。师兄还是她爱着的那个少年。

        “才没有呢。”她温声反驳，“师兄，嫁给你，我从来都是高兴的。”她婚后一直没有改口，只觉得“师兄”二字更得她心。

        “还是委屈你了，乡下到底比不得镇上，口舌纷争也多些。”他的话语里满是怜惜。

        “不过是邻舍间的几句口舌，何至于就放在心上了？”她言谈间俱是不放在心上的豁达，“旁人的看法与我何干？我在意的，从来只有心里在乎的人。”

        “吴家村文风到底比不得镇上，乡野之地，民智未开，才有这些口舌。”吴知文握着她的手，皱眉沉吟，“村里离镇上有些距离，求学买书都不太方便。浓浓，不若我们搬去镇上吧。”

        “师兄是如何打算的？”

        “我探过爹娘的口风，他们没有搬离村子的意愿，不过这也不急。我需得备考，去镇上总比在村里方便些。”他顿了顿，说，“我是觉得，若我们去镇上，也不好一直住在岳父家，不若我们置一处房产，你我二人先搬过去，若日后再有变迁，这房产也可以留给爹娘大哥他们，方便小辈求学。”

        “可爹娘身边，总要留人尽孝的。”

        “还有大哥呢。浓浓，你一身才学，从小也是岳父娇养着长大的，如何嫁给我后就受这般委屈呢？我想叫你开心一点。”

        心上人的怜惜与宽慰足以打消邱意浓的顾虑，若是能搬去镇上，邱意浓私心里也是愿意的。这事全权由吴知文安排。

        事情很快就定下来了。作为吴家光耀门楣的希望，吴知文一说这是为了更好的求学，一家人俱都答应了下来，连带平时对邱意浓颇有微词的吴家大嫂也没什么意见，当然，邱意浓私以为这是吴知文承诺的每月置入公中的那点银钱起的效用。

        镇上的房产是二人一起去看的，是城西的一处一进小院。算不得多大，但对夫妻二人来说却是绰绰有余，邱意浓的嫁妆去了一笔。

        搬回镇上后，于邱意浓而言，生活便利了许多。她对镇上本就熟悉，采买等事宜难不倒她，还能经常回家探望邱父，没了扰人的妇人口舌，深居简出的日子也别有滋味，吴知文不在家的时候，她就在书房抄书，也能贴补家用。除了要自己做饭以外，一时间，生活竟恍然回到了她还未出阁时的模样。

        那是婚后难得的一段轻松又快乐的时光。日子就这样平淡又幸福着，夫妻二人的话题中也渐渐多了些生活琐事，不再只有学问与风月。仁朝的规定是读书人中举之后每月可在官府领取二两银，吴知文读书应酬都有开销，时日久了之后，这笔钱邱意浓都让他自用。

        邱意浓的嫁妆丰厚，邱举人还为她盘了几处铺面，俱被邱意浓租了出去，每月都有进项，她亦不好胭脂水粉，只偶尔买些布匹与书籍，日子倒也富足。

        冬去春来，时光流转间，春闱也愈加近了。恒安镇去都城需要半个月的车马奔波，未免意外，吴知文提前一月就从家里出发了。

        临别之前，他说：“浓浓，等我回来，我会给你更好的生活。”

        “我等师兄金榜题名的那一日。”

        二人俱是言笑晏晏，没有叫离别的愁绪冲淡他们的笑容。邱意浓深信以师兄文采，必会马到功成，虽有些离别的不舍，但也不愿让自己的不舍绊住吴知文前行的脚步，只用笑容让他安心离去。

        吴知文上了马车，没有回头。

        他离开的日子，邱意浓大多数时间都在吴家村，偶尔回镇上看望邱举人。

        记忆中生活琐碎的碎片变化得很快。一直安静坐在邱意浓肩上的小桃灵按捺不住地兴奋起来，“浓浓，浓浓！我是不是马上就要出来了？”

        “是呀，快到惊蛰了。”邱意浓温柔地看着活泼的小桃灵，肯定了她的猜测。

        惊蛰前后是连绵的春雨，隆隆的春雷连着昭显了数日的存在感，又是一年万物复苏的时节。

        惊蛰前一天，邱意浓趁着没雨的时候为邱举人送来了春饼，回程时却遇上了大雨，她便打消了回吴家村的念头。

        她的闺房依旧保留着，父女二人仿佛又回到她还未出嫁的时日，其乐融融。

        晚间等邱意浓点好灯，便听见一道稚嫩的童音，“浓浓、浓浓！”

        她被吓了一跳，除了亲近之人，很少再有人这般亲密地唤她，等她循声望去，便看见窗边多了个穿着粉色衣衫的只有巴掌大的小姑娘。

        她显然不是正常人，然而体型的差距叫邱意浓生不出太多的恐惧感，她定了定神，顺手拿起了桌上的一本书，继而冷静发问：“你是谁？”

        小姑娘却没看出眼前人的戒备，只悬浮于房内，缓缓向邱意浓飞进，她抓紧了手中的书，却见这小姑娘甜美的笑靥，“我是你家院中的桃树啊！”

        这个回答叫邱意浓始料未及，她瞧不出眼前小姑娘的恶意，稍稍放下心，语带好奇，“桃树？你是桃妖？”

        “人家才不是妖精呢！妖都是你们人族杜撰！”小姑娘被喜欢的人族误会身份，难免激动地反驳，“我是灵族！桃树化灵的桃灵。”

        “灵族？”倒是个新鲜事物，她没再握紧书册，这个自称“桃灵”的小姑娘，十分自然的亲近于她，叫她很难生出恶感，“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你可以叫我桃桃。”小桃灵欢快地绕着邱意浓飞来飞去，语气天真，“没事呀，只是我最近化灵，一个人太无聊了，想找人与我玩。你的气息很舒服，我喜欢你。”

        这般童言童语逗乐了邱意浓，她放下书，笑着说，“好呀，我陪你玩。”

        刚刚化灵的桃灵对自己喜欢的人显然没有防备，邱意浓很轻易地打探出许多消息，世间除人族以外，自然万物亦有诞生灵智的机会，统称灵族，族内依化灵种类的不同还有许多分支。他们化灵后掌握着许多人类不具有的超然的能力，眼前的小桃灵，就能构造幻境。

        桃灵化灵后，便不再受本体约束，何处都可去得。依她而言，除有灵眼的人族她不能控制外，其余的人族都无法在她不乐意的情况下看见她。

        小桃灵的心智仿若人间幼童，邱意浓见她对自己毫不设防，叹了口气，终究还是揽过了养孩子的责任。

        她化灵没几天就在邱意浓面前现了身，天真的桃灵尚不知人间险恶，对待新生的人间，满是好奇，邱意浓花了诸多心思教导她，才叫小桃灵少了些冒失。如此一来，倒是叫邱意浓年纪轻轻就体验了一把养孩子的乐趣与烦忧。

        她与师兄的孩子，也该是这般可爱吧？回到城西的邱意浓如是想到，脸上带着淡淡的笑，算算时日，远行的学子也该归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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