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3章

“你是我的女儿，自然就是他们的外孙女。”

        栾若宁本就早慧，见了生母离世也以悄然懂事了不少，细细一想便明白了其中的关窍，想想今日洪莞的作为，实在是可笑，便道，“怪不得我看洪小娘今日奇怪的很，跳梁小丑一般不知在唱什么戏。还说要打死那两个丫头，这样的人逐出府去不就行了吗？”

        云清娆叹了口气，“她这都是做给旁人看呢。又是替我维护了名声，能搏个善良大度的好名儿，又显得她御下有术、精明能干。这便宜买卖一箭三雕这样划算，又怎是区区几条人命比得上的呢。”

        秦妈妈跟着进了屋，正备了新茶为云清娆续上，瞧见栾若宁单纯，便笑道，“到底是咱们宁姐儿单纯。若是寻常的小事也就罢了，这样污人清白嚼舌头根子的即便是放出府去，也难保日后不会背信弃义，指不定什么时候回过头来扎咱们一刀，倒不如在府里留着，眼皮子底下才安全。”

        秦妈妈给栾若宁备了果子，栾若宁听完训话便踮脚伸手去够，夏日里她穿的单薄，手腕都在外面露着，隐隐能看出有些红痕，是那些疹子留下的印子。

        云清娆眉头一蹙又深看了几眼栾若宁，好像想到了什么，只是语速放慢，似在思考，“说起来这爱嚼舌根的人虽不多但到底不是完全没有，若闹出了人命便像是我急着捂人嘴，再不可信也反而变得有几分可信了。宁儿，你记住，越是这种时候我们越要沉得住气，更要以退为进，让对方松懈。但也不可让旁人白白欺负了去，你是懿仁公爵府的嫡长女，背后是整个栾氏。记住了吗？”

        栾若宁乖巧点头，道记住了。云清娆这才长舒了一口气，又将她搂了过来，摸了摸她的后脑勺，心疼道。

        “这么大一个包，该多疼啊。这洪莞，竟然不做人到这种地步。她的下人，可真是跟她如出一辙。只是她那几个孩子，不知要被她教成什么德行。”

        栾若宁扑进云清娆怀里，亦像个小大人似的安慰道，“宁儿不疼。宁儿心知肚明，不论旁人怎么说，宁儿都相信母亲。说起来三位哥哥都有母亲一同教养，兄弟之间自然是十分亲厚的。只有四姐姐被洪小娘亲自养着，不过我们素日里也不相见，因此不大说得上话。”

        云清娆心中熨帖，便搂紧了些。想当年她和白彤雯几乎形影不离，多数时候日夜都在一处，宁姐儿这孩子虽非她亲生，却也是她实实在在从襁褓看着长大的，更何况再怎么讲名分上也是母女，自然比旁人都相处的亲厚一些。只是这孩子命苦，如今也只能依靠她了。

        云清娆刮了刮她的鼻子，道，“你和宜姐儿、宛姐儿到底是姐妹，又年岁相仿，日后总归还是要多相处的。再过两月，过云书院便要开堂授课了，到时候你们三姐妹都要过去，约摸还有云氏的你两个表姐也要一块儿。所以过几日，我打算先带你去外祖家。”

        栾若宁呆愣愣的点了点头，云清娆话锋一转便是要带着她回娘家，她印象里只见过云清娆的双亲两次，虽然面上客气，但到底没什么血缘关系所以也不大亲近。

        云清娆似乎看出她有几分不自在，便安慰道，“外祖母很想看一看江哥儿，也惦记着你，为着你要上学堂，为你备了几支好笔，等着你去挑呢。你是我的女儿，自然就是他们的外孙女。”

        栾若宁闻言这才稍稍放心了一些，这会子放松下来，又感觉到身上几处长了疹子的地方痒了起来，极力忍着也无济于事，便小心翼翼蹭了蹭袖口，不想还是被云清娆瞧见了。

        云清娆掀开栾若宁的袖子一看，白嫩的小胳膊上有四五处红色的圆疹子，好在还没被抓烂，但也想得到必然十分痛苦。

        “虽说这疹子要不了人命，却日日夜夜折磨人，好好的孩子又消瘦了一圈。这次回去，我定会请位御医过来，好好为你瞧上一瞧。好了宁儿，今日受了惊吓，去好好休息休息。”说罢便叫人将她带了下去。

        秦妈妈见状便知道云清娆是为着孩子们的事情操心，便笑了笑想着宽慰两句，于是道，“大娘子的心思，我最懂了。大娘子你呀宅心仁厚，事事为哥儿姐儿的打算，就算是下人也都考虑着了。府里但凡是个有良心的，怎能不记得大娘子的好儿，还在背后乱嚼舌头根？”眼瞧着秦妈妈还要说些什么，云清娆便止了她的话茬，叫她附耳过来，在她耳旁耳语了几句。

        转日云家果然递了信儿来，信上内容同云清娆说的如出一辙。原本江哥儿还没满月，本是不应当出门的，但云清娆总归放心不下，便做了万全的打算，将江哥儿也带回了云府。两家并不算远，一个东城，一个西城，坐马车出行半个时辰都用不上也就到了。

        栾峻这日倒是休沐在家，况且府上大娘子回娘家他这个做主君的总得出来相送一二，好在今日天气不错，虽不是个晴天，但也没下雨。栾峻站在门口，身边是白彤雯的长子栾允泽，二人身后跟着洪莞和江沛汝。

        栾峻瞧着自己的嫡妻短短数日是憔悴了不少，是不如从前光彩照人了许多，想也知道是后院里的琐事缠身才让她如此，只是许多时候他懒得管更无暇顾及罢了。这会却皱一皱眉，问道，“这次要去几天？怎么走的这么急。”

        “母亲听说彤雯的事情觉得可惜，怕我难过便叫我回去小住几日。而且，祖母也病了，她老人家已是耄耋之年，便想我们几个小的常去探望一二。”

        夫妇俩人寒暄了一番，想当年栾峻少年袭爵，好歹得了他老丈人一家不小的照顾才得以在朝中站稳脚根，自己家中双亲又去得早自然也把云家的长辈当亲生的关心。云清娆多体恤他，便托说栾峻政务繁忙不必陪着一起，便继续道。

        “祖母的病托苏氏请了御医来，也不见好。要回的话，大抵十来日吧，江哥儿的满月宴还要打点，也不能在那边住了太久。允泽，你在家可别忘了用功读书。泽哥儿的功课，还望官人多督促。”云清娆瞧了瞧栾允泽，这孩子身量长得高，如今已赶上栾峻肩膀了。

        “允泽懂事好学，哪里用得着我管。好了，上马车吧，天头闷热，路上小心。”

        “是，官人。宁儿，和父亲道别。”

        云清娆握着栾若宁的手，秦妈妈跟在她身后怀中抱着江哥儿，朝栾峻浅浅一拜。栾若宁也跟着拜别父亲，这便上了马车。

        云清娆的马车气派，前后足有六车，且每一车都是乘四驾的。只是云清娆本不愿意如此排场，又是洪莞自作主张打点的。说云清娆毕竟是公爷府的大娘子，又是回娘家，总不能输了排场，叫人看了笑话。

        栾若宁久不出门到底是有些兴奋的，这会正掀着帘子看向马路两旁。今日日头好，小商贩也多了些，有叫卖点心糖人儿的，也有卖些玩具的。只是她并不对这些东西感兴趣，只是觉得人多热闹所以好奇。

        江哥儿近些日子长大了不少，小孩子一天一个样，这会瞪着圆溜溜的大眼睛，被秦妈妈抱着。云清娆正拿着拨浪鼓逗弄他，小孩儿被逗的咯咯直乐。

        这边栾若宁堪堪把帘子放下，还没坐定，忽然听得外边一阵喧嚣，甚至有不少人群喧嚣，紧接着便是马儿一阵的嘶鸣，随后马车急停了下来，栾若宁险些没坐住。就连江哥儿也被吓着了，一下子哭嚎出来。云清娆示意秦妈妈把孩子给她抱着，便让她下车查看一番。

        秦妈妈掀开马车帘子，正瞧见马车前，一个约摸十四五岁的少年牵着一匹马正给人赔礼。

        栾若宁从帘子缝里望出去，瞧见那少年挺拔俊秀，且衣着也看得出来绝非凡品，便想着许也是哪个大户人家的小厮，只是话还没说上两句，那少年竟然骑着马消失在了人群当中。马匹穿过闹市本不应该，可那少年似乎马术极好，一点儿没影响路旁的小摊贩。

        秦妈妈摇了摇头。又上了马车，道，“这世风日下，光天化日竟然就有人当街行凶，被方才那小哥抓了个正着。不料贼人逃脱，刚不巧路过了咱们的马车。那小哥便来道歉，只是没说两句就走了。”

        云清娆点了点头，她刚哄好了江哥儿，方才虽一直坐在车上，却也瞥见了那小哥儿的容貌，道，“那小哥儿，似乎有几分眼熟，而且衣着不凡，莫不是咱们相熟的人？”

        栾若宁被吓了一跳，这会刚缓过来，便对那人有几分不客气，道，“这样莽撞保不齐是谁家的小厮。母亲去谁家赴宴时许见过一两面也说不准。真是吓死我了，要是他的疯马冲撞了我们的马车，今日怕就危险了。”

        秦妈妈见她样子便笑了道，“姑娘方才是没见到，这小哥儿是有几分真本事在身上的。听说这马是那贼人的马，确实受了惊才这样不受控，也让那贼人不得已弃马而逃。不过方才眼瞧着咱们的马要和对面的会了面，还是亏得这小哥及时勒住才幸免于难。这样熟悉马性，没准儿是个将帅之才呢。”

        栾若宁撅着小嘴不再言语，反倒是云清娆，端坐着忽然开了口，“朝中内忧外患，阳弥外邦虎视眈眈，梁王如今伺机而动。这天下，终究是不太平了。”

        栾若宁靠在云清娆身上，看着弟弟，“母亲莫要担心，这天下再如何也自然有皇帝坐住呢。”

        一行人下午出发，不到晌午便到了云府。

        这云家家主的爵位乃是汾阳公，如今也尚在朝谋仕，老公爷有三子三女，云清娆行四，上有二兄一姐，下有一弟一妹。早十几年前，两个姐妹都入宫做了宫妃，长姐诞下了皇长子，小妹又生了皇三子，都颇得帝宠。另外三个兄弟也都入朝为仕，长兄三兄从武，唯有一个五弟从了老公爷的衣钵习文，说来也巧，倒是在栾峻的手下做事。

        云家如今在京中是何等风光，偌大一个宅邸竟然占了徽京城中的半条街去。栾府虽也是处风景秀美的大园林，但到底略略逊色于此地。

        马车行过正门而未停，栾若宁便有些奇怪，问道，“母亲，我们为何不走正门？”

        云清娆笑了笑，知是小儿不常出门，因此也不熟悉这些，便解释道，“京中有头脸的人家，都是不轻易开正门的。我虽是云府子女，但却已嫁做人妇，即便是回娘家也只能走侧门。日后等你嫁了人，若是得封诰命，回娘家时就可以走正门了。”

        话正说着，马车已经停在了东偏门口，门口早簇拥着好些人迎接，头前有对夫妇，装束相似，衣料不凡。尤其是那妇人，见了云清娆很是喜兴似的，已过来要拉她的手了。

        云清娆先行了礼，面上也很高兴，道，“大哥哥，大嫂嫂。虽说有日子未见了，怎么劳动你们亲自出来迎接。”

        “自然是想你的紧。母亲今日起了个大早，一直念叨你呢。这不方才就催我出来瞧瞧，刚一出来，就瞧见你们的马车了。”说话的男子便是云清娆的嫡亲大哥云弘鉴，如今官拜五品武职，为人很是正直，细细看来二人容貌上还真有几分相似。

        大嫂嫂乔氏也来寒暄几句，垂下眼看见栾若宁，便道，“呀，这是宁儿吧？上次见还是个襁褓中的婴孩，今日一看竟然这么大了。”

        栾若宁十分懂事，虽不大认得这些亲戚，却会暗自观察留意，方才听得云清娆寒暄自己已经心里有数，仰脸娇俏一笑，甜甜叫道，“宁儿见过大舅舅、大舅母。”

        云弘鉴像是对这个外甥女十分满意，摸了摸栾若宁的脑袋，对着云清娆笑道，“看见你这小妮子到让我想起来金蕊和粉英小时候，这俩丫头如今是年岁大了，再也不像小时候肯喊我一声爹爹了。好了，咱们先进去，父亲母亲该等急了。”

        一行人这边进了云府，云弘鉴领头，乔氏并着云清娆一块儿往里走。云清娆未出阁前姑嫂二人关系甚密，如今相挽着，乔氏便有些话想问。

        “那白氏的丧事可料理好了？”

        “料理好了。她也没什么家人，是个可怜人罢了。”

        乔氏叹了口气，道，“一会儿到了晖微堂你可千万别提白氏的事情，你没出阁之前，你那个二姐姐和三嫂嫂就很看不上她，连带着父亲也觉着不过是咱们家的下人，不值当你那样为她。如今幸好二妹妹已入宫做了端妃，老三媳妇才消停了些。”

        “二姐姐不过是觉得我待彤雯比待她还好，心里不大舒服罢了。至于三嫂嫂，大约也是觉着我会仗势欺人，才强硬了些。”

        “哪儿呀。要不是他们两个自轻自贱，哪有人真看不起他们？我是小门小户出来的，说话有时直了些。虽说嫡庶有别，但父亲却向来看重子女的品行，所以才能兄弟和睦。偏偏老三娶了那么个牙尖嘴利的，处处挑事。”乔氏向来心直口快，一说到激动处，声音也大了些，连忙被云清娆止了住。

        “好了大嫂嫂，我知道你是为我好。等会儿我不提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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