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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第8章


九月,正是秋高气肃的时候。不过今日却不见天光,云层厚重遮了太阳。

        栾若宁第一天去书院,便觉得事事好奇。原想着多多备上些笔墨纸砚之类的用具,但转念一想实在觉得累赘,便只带了些必用的。旁的人家伺候的女使都年岁大些,只她身边仅仅带了露枝凝珠两个小女使,说是让这两个小丫头也一处听听,将来好歹不能做个睁眼瞎子,大字也不识一个。两个丫头自然为他们姑娘的命是从,欢喜的跟着去了。

        这过云书院本就不是普通的学堂,唯有九大世家的子弟方有机会入学。请的先生也都是朝中有名望的老学究,听闻教栾若宁的先生便是三十年前中过状元的关先生。

        与栾若宁同上一堂的学生不多,只有六人。其中三人是栾家的姐妹三个,还有平三门沈家的四姑娘沈静和,坤三门柯氏的四姑娘,以及平阳长公主的女儿端嘉郡主陶湘。陶氏虽非位居九大世家之列,却因为平阳长公主乃是先帝最小的姑母,以至于端嘉跟着辈分极大,无论门第还是辈分,都足以入学过云书院。

        栾若宁和自家姐妹坐在一处,课上六个书案分三排两列,头前的是年岁稍长的栾若宜和端嘉郡主,随后是栾若宁和沈静和,最后一排是栾若宛和柯四娘。六个女孩儿虽年岁不大,但到底互不熟识,也就多了几分拘谨,各人都端坐在自己的席位上,等着先生来,也没人敢张嘴。

        敲钟声响过三巡之后,关先生这便进了门。听说这关先生弱冠有四便中了进士,未及而立又中了状元,如今年近花甲,白髯白须,瞧着端是个和蔼可亲的老头儿。几个女孩儿见先生来了,齐齐站起来问好行礼。关先生的确温和,一扬手,便叫学生们坐下。

        栾若宁坐得笔直,不知今日先生要讲些什么内容,正想着,便听先生问道,“在讲授之前,想问姑娘们一个问题。姑娘们今日齐聚一堂,是为了读书习字。那读书,又是为了什么?”

        端嘉郡主率先举手答曰,“回先生,是为了通五经,晓六艺,将来为国所用。”

        关先生笑了笑,道,“郡主说的不错。除此之外,可还有?”

        栾若宜道,“腹有诗书气自华。读书,自然是能提高一个人的修养,改变一个人的气质。”

        关先生捋了捋胡子,眯眼点头,又看向发呆的栾若宁,道,“五小姐怎么想?”

        栾若宁忽然被提问,吓了一跳,慌忙站起来,细细思忖了一番,道,“学生认为,读书无非是为了明理。三字经中曾提到五常:曰仁义,礼智信。是要我们有恻隐之心、羞恶之心、恭敬之心、是非之心。待人接物之时,若能时刻谨记这几点,便能做一个明事理得到好人。学生想,读书便是为了如此吧。”

        关先生露出个满意的笑容,道,“很不错。读书的目的,说到底并没有那么复杂,只是要你们将来做个知善恶、明是非的人便已经胜过旁人万千。人生在世不过数十载春秋,万不可做违心之事,对不起双亲朋友,更对不起自己。好了,既然五姑娘提到三字经,那咱们便从三字经讲起。”

        几个女学生点头道,“学生谨记。”

        随后,便是正是开堂授课。

        栾若宛原本打着哈欠,见栾若宁得了赏识,便探过头去小声道,“五姐姐真厉害,知道的真多!”

        许是声音大了些,被栾若宜也听了去,栾若宜坐的倒是板正,也不免冷哼一声。

        午后课业未完之时,窗外竟淅淅沥沥下起了雨。露枝和凝珠坐在窗沿上,趴着窗外暗道不妙。早就说今日出门前该带着伞来,可不知怎么,一行人没一个记得的,若是白白淋湿了书箱可怎么好。两人正觉得愁绪,先生已经说了下课。栾若宁有一搭没一搭的正收拾书本笔墨,听着凝珠露枝在一旁叽叽喳喳的哀怨,便笑道,“怕什么,没一会儿许就停了。”

        可惜偏偏天不遂人愿,等了许久,这雨非但没有停下的架势,反而越下越大。同窗另三人已各自撑着伞回了,只剩下栾家姐妹三个,站在屋檐底下巴巴的望着雨幕里头。

        栾若宛托着下巴寻摸个地方坐着,道,“真不愧是咱们姐妹,居然无一人带了雨伞来,如今在这里白白消磨,等得我肚子都饿了。”

        栾若宁站在最前,雨气沾湿了些额发,闻言回头笑道,“我才不信茱萸姐姐没给你带些零嘴儿来。”

        栾若宛噘着嘴道,“来的路上就吃光了。哪里还有。”

        正说着,茱萸笑了笑,从包里拿出一包猪肉脯来,道,“方才说没有了是怕六姑娘吃太多了,一会回来路上又吵着肚子饿,所以藏了起来。四姑娘,五姑娘,要不要来一起吃些?”

        栾若宁欢喜应了,西江月这个院子里人人厨艺极佳,做的肉脯咸香可口,让人拿起便不忍放下。栾若宜许是闻见味道,再瞧不上也不免觉得食指大动,便吃了一块,说什么都不肯再吃。

        三姐妹一处聊着,但见门口一对兄弟撑伞经过,各自带着小厮。栾若宁见是相熟的面孔,还未等开口,对面人似乎也瞧见了她,两兄弟也笑了笑,便走了过来。

        “是栾家的五妹妹。今日是来上学了?不是已经下了学,怎的没回家,在这儿站着?这两位是?”苏衍怀站在台阶下略微抬眼瞧着她们。

        栾若宁不好意思笑笑,道,“这是我家四姐姐和六妹妹。我们三人都没有带伞,所以想等着雨小了些再走。对了,这是苏家大郎和苏家三郎,和咱们哥哥们也是同窗呢。”

        苏三郎笑道,“我说你家三个哥哥也真是的,自己妹妹也在这儿读书,怎的不见来关照关照,下了学一溜烟就跑了。”说罢,又恍然大悟道,“对了,我看他们三个也没带伞具,怪不得跑的飞快。真是一家子,你们栾家莫不是一把伞也没有?”

        这边宛姐儿大咧咧行了礼,嘴里还塞着一块猪肉铺,因此话说不清楚,模样憨厚倒惹得人发笑。宜姐儿却不知怎么的,搅着袖口行了礼,竟学的她小娘一样忸怩做派,开口道,“有劳两位哥哥关心,只是我瞧这雨一时半会也小不了了,不知可否行个方便,请苏家的马车送我们一程?”

        此话一出,栾若宁便觉得有几分赧然,心里想着凭什么要别人送她们一程,话说的这样硬,这一开口不方便也方便了。

        却不成想,苏衍怀虽愣了一下,却道,“自然是方便的。刚好我府上牵了两套马车来,又和五妹妹早先熟识,无非是举手之劳。这样我和衍愉同坐一乘,另一乘便送妹妹们回栾府。只是我们的伞具有限,委屈妹妹们避避。”说罢,便朝栾若宁伸出了手。

        栾若宁行了礼,心中有几分不大愿意,但又不能不坐。且见苏衍怀的邀约,栾若宜却蠢蠢欲动,便一步向前躲进人伞下,道,“那就谢谢苏大哥哥了。”

        苏衍愉见这四妹妹脸色不善,又爱当起了和事佬,给另两个撑了伞,道,“那我送你们上马车,快走吧,一会儿雨都停了。”

        这下换栾若宛发了笑,笑的梨涡圆圆道,“要是雨停了我们便走着回家了,哪儿还用得着苏三哥哥送呀?”

        栾若宜一听,拽了拽宛姐儿的后衣领,低声喝斥,“快走吧你!”

        一伞下三人脚程倒快,先走的苏衍怀和栾若宁便落在了后头。临到门口,栾若宁见苏衍怀手上沾了雨水,便掏出一块帕子替他擦了擦。

        苏衍怀认出这方帕子,便心下一暖,道,“想不到妹妹时时将这块帕子带在身上。”

        栾若宁将帕子折好放了回去,道,“苏大哥哥当日所言,宁儿觉得甚有道理,所以时常带着这方帕子便是为了能够经常记得。”话说完已到了马车前,栾若宁不忘感激,道,“今日多谢大哥哥了!改日咱们再见!”

        苏衍怀颔首笑了笑,撑着伞目送马车远行。苏衍愉在旁,道,“我真是从没见过栾若宁这样的女孩子。这些世家女子要么过于端庄,以至于显得淡漠疏离,要么过分自持,闷葫芦似的,话也说不上一句。唯有她伶牙俐齿,进退有度。”

        话没说完,苏衍怀已经走向自己马车,亦没回首,却是道,“快走吧——”

        岁月匆忙,转眼已是八年后。

        栾家几个孩子都已长大了不少,大郎允泽和二郎允泱更是已经娶了妻室,允泽娶了那位宋家二娘宋书薏,允泱则娶了沈家的嫡长女,沈善和。而三位姑娘,栾若宜今年也已经十六岁,到了议亲的年纪。栾若宁和栾若宛一个十四岁,一个十三岁,没有两年也该出阁。如今这几位姑娘都长得亭亭玉立,模样明艳动人。就连栾若宛身量也拔高许多,没有儿时那般圆润了。

        栾若宁模样更是十分肖像她生母白彤雯,尚是豆蔻年纪,却也如花朵一般,柳叶弯眉,皓齿明眸,口若朱丹,鼻梁挺翘。

        如今姐妹几个仍然在过云书院上学,不过年岁大了,现在便和自家兄长,还有年岁相仿的旁的世家子弟都做了同窗。有苏家的几个,云家的几个还有那位端嘉郡主。昔日那位同窗沈四娘,听说因着要嫁人,家里面便不准她再读书,如今已回家去了。

        授课的仍是关先生,如今他是胡子更长了些,旁的竟然没什么大的变化。姑娘少爷们该读的书都已经读的差不多了,每日的课业便是习文写字,或是被先生提问。

        关先生到底年岁大了些,搬了把藤椅,今日便坐在堂前,手执一卷书,问道,“今日学生们不必作文了。就课上讨论一番,望各位各抒己见即可。今日我们来谈谈《春秋》一书。所谓读书的学问为诵、录、校、疑、入味、大其心而使自得。其中记诵为首要,览群书而晓事理,从来都是六经,而今变成了五经,都说《春秋》断烂朝报,但读完那五经我却又要你们读春秋,是为何?”

        栾若宜闻此问题,便想到当日刚入学时,先生问为何而读书,让栾若宁狠狠出了风头,自此以后便愈加勤奋,每每先生提问都第一个作答,这会儿更不让他人,答曰,“当年王安石罢黜春秋之书,无非是谓之事实记载凌乱芜杂,不甚合章回小说文章体裁。但其较之尚书等前文,却已有极大进步,因而不可诋灭其价值。更何况,春秋一书乃是史策名著,自然有该读的道理。”

        苏衍愉随后道,“庄子始称六经,云《诗经》《书经》《仪礼》《易经》《乐经》而后为《春秋》。而礼记中,孔子又言:属辞比事,春秋教也。而春秋之失,则乱。宋朝时,王安石因为《春秋》精文简略,诋其“断烂朝报”,不过,以学生拙见,正因其精简,每一则都暗含褒贬之意,是微言大义。史脉绵延至今,《春秋》功不可没。”

        随后,端嘉郡主亦道:“何为断烂?何为朝报?陈腐杂乱曰断烂,诏令奏章曰朝报。依我看,王先生当时位列士大夫,未见得真的敢公然诋毁《春秋》。许是后人杜撰也不好说。依王先生之见,或许是因为《春秋》一书不过是鲁国的历史,且又是历经秦火、汉儒附会的国史,难免不忍卒读,被视为“断烂朝报”也是情理之中。”

        关先生闻言抚掌大笑,道,“郡主此言,倒是新颖别致,且有理有据,不无道理。今日一言,实在令我大开眼界,其他人可还有没有什么意见?不妨踊跃发言,大家也可互相讨论。”

        作话:这两章提到的关于《春秋》一书“断烂朝报”的讨论观点均出自于四川大学王书华教授的《王安石诋《春秋》为“断烂朝报”之考辨》,有引用改编断章取义之嫌请见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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