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第48章

右派金子留在始县，接受劳动人民改造教育的消息，飓风一样地，很快在这个县城里四处传开。

        政府招待所的老板小衫姑娘,这时可高兴了。实现留人心愿的她，心儿颠颠地一路小跑着去城东汽车站接人，这可是她心里压根儿就臭美着的事情呀  ！自己只不过来了个小小的心计，竟留住了大学生金子，让他给全县的百姓造福--实现与施县同有的让电灯照亮夜空的美梦！这等好消息，怎能叫她不欣喜若狂呢？此刻，她像个少小的幼女似地，乐癫儿一般阵风似地撒野般地飞奔，以致街道两边的房子和行道树，都被她一排排从眼目中甩得老后老后。此刻在她心中，只有一个信念，那就是迅速接上金子等人。她一路跑着的当儿，脑海里不时闪现出县长对她的告诫：“这些人可都是我们半路截来的宝贝疙瘩呀！他们的生活起居，全由你安排，我只有一句话，让他们全身心地给始县人民造福！”这叮嘱，似一串串长长的山里秋天田野里丰收的红辣椒，在她那砰砰欢跳的心房门枋上悬挂着，那是红彤彤亮眼的喜庆呀。此刻，她只有一个愿望，盼着一地光亮的电灯，早早地照射在自家弄堂的里里外外！

        有了心上的足足准备，小衫姑娘今天一早，便把一溜儿房间给打扫得倍儿地干净利落，单等从专区回来的金子其人。

        小衫在大街上两脚生风发梢飘飞的如此神态，早已被街坊邻居们尽收眼底。他们知晓，她挽留了一个从县城里路过歇上一夜的北方来的右派，要让他在这里制造出如同施县一样的电来。人们都十分惊讶地欣赏着她的胆识，这姑娘哪有这样大的勇气竟到县衙申请，挽留一位改派的右派过客，眼前又风风火火地跑去接人。于是纷纷睁大了眼睛，站在街边探看稀奇。自然，她的背后，不时也远远飘来议论阵阵的窃窃私语之声：

        “在县境里拦水发电，这事儿成吗？”站在街口的一个老太婆，指着她远去的背影，与同行的老街坊把话儿说开了。

        “一个右派分子，被当地群众管制着接受思想和劳动改造的对象，在现今的社会中，政治命运的问题可大了。她一个弱不经风的姑娘，也有胆量留他下来替始县造电？这熊胆子也忒大了！”同行的街坊更是这么着讥讽着她。

        小衫听着他们在背后胡乱咀嚼着舌根，不觉悠悠地放缓了忙忙生风的脚步，側过头来狠狠地瞪了他们一眼，没有心思与他们争辩，只是快速地重又转过头来，兜起长长的发辫儿，朝身后的脖子上狠劲地一甩，以泄心中的愤懑，然后挺直着腰杆，昂首挺胸地继续奔跑，留给他们一片无言的身影。小衫的一双迷人睁得特大特大的眸子直视着前方，心里无数遍的责斥着他们：“你们若是想着尽快有那电灯照亮着县城的街巷，那就请闭上那张碎岩私语的臭嘴，快快跟着我一块儿去接人！”正思忖着如何朝他们发怒的当儿，不约见着一辆红壳儿客车远远驶进了车站，她就摒弃一切私念，奋力的疾跑着。不一会儿来到站门口，果见一伙人笑呵呵地走出了车站的门洞。她定神一瞧，果然是金子那小子回来了，后面还跟着一伙年轻人。于是伸出衣袖，狠劲地一擦沁满额头的细珠儿汗水，露出甜蜜的一脸微笑，疯癫儿一般地走上前去，向他们远远打起来招呼：

        “金大哥，你回来啦？”

        “回来啦！”小衫姑娘的突然出现，着实令金子心中一惊，这姑娘在接人！他慌忙停住脚步，拿眼四处瞧瞧，见没其他人过来，忙着急地问着她：“妹子，你这是替县里接谁来着？”

        “嗨，接你呀！”小衫幽闪的双眸神亮出一种少女发自心底里的喜悦，瞅着他以及身边的一帮兄弟，忍不住放声一笑，大声着说：“你的安子兄弟待人还真厚实着呢，只这一去，就捎带了这三个兄弟回来。看来，我这客栈里的小伯乐，慧眼识着了你这千里马呀！咱县赶上与施县齐步的时刻，当是你们无疑了！”说着说着，小衫便伸出手来，要将金子和他的伙伴儿的行李抢过来拿着，却被他们一一谢绝，各自提着包儿，跟在她的身后，齐齐地走上马路，那说说笑笑的身影，一直沿着街枋飘飞。

        街道里弄的两旁，大凡认识小衫姑娘的人，都鼓眼怒目地看着这一行人从他们身边一溜儿的轻松自然地踏路而过。一个个全都惊讶万状地目送着他们远去。对于她领着这一行陌生人的突然而至，都十分的好奇。更令他们不可思议的是，一个县城客栈的女老板，竟领着四个男客遛大街！其中一个，竟是被她挽留着到县上来的异地他乡登报批判着的右派！这会儿，竟然笑逐颜开地走了个几乎始县的通街！这一反常态的举止，着实令一整条街上的街民们，愤愤然地重又窃窃私语起来，纷纷指点着他们远遁的背影，惊讶得心里有点发怵。

        小衫哪管得那些！她才全然不去理睬那些异样的目光呢。想的只是，尽快地让这不费燃料的能源进得始县，为百姓们制造万福！“管他右派不右派的，我全认了！”她心里这样想着。

        小衫就这样心情舒畅地领着金子一行人来到了自己工作的客栈，迅速让他们住了下来。

        第二天，金子一行四人到县水利局报到。接待他们的，是一位头发稀少矮得有点儿肥胖的光秃男子。这人一脸错愕地瞥了他一眼，新奇地问道：“嗬，你的来头还不小呢，一个接受改造的右派，还领着三个帮手来这儿造电，他们都愿意跟着你一块儿受罪么？”

        金子便苦涩地一笑，分辨道：“这位领导见怪了，若不是被一位姑娘和你们的县长给半路截下，我还落脚不到贵局来哩！帮助你们改变油灯驱赶黑夜的落后社会，实现电光照明日夜的夙愿，是本人的学业专长，也是我人生志愿的一大乐趣，纵使被打成了黑五类专政的对象，也难改我的初衷。在这里，不求宽厚对待，只求在脱胎换骨的改造之中，有个发挥技术专长的用武之地就心满意足。你这里，不是至今还过着油灯蜡烛照明夜晚的日子吗？我可利用安子的造电技术，执行专署的决定，利用这里的河水，使咱们县上尽快地生产出电能！”

        光头领导的脸上，现出对来着鄙夷的一笑，然后说：“这大话是你亲自撂在这水利局里的呀，咱县倘若三年两载见不着电灯的光亮在我办公室幽闪幽闪，我看你这右派，怎么个向人民交代！”那人鼻腔嗡地一声“哼”了，极不情愿地走近电话机旁，抓起摇把呼呼地一阵狂摇，然后拿起听筒贴着耳朵喊话，只见他蠕动着厚厚的嘴皮，显得不耐烦地厉声地嚷叫着：

        “城郊水管站吗？县里分配来一个右派和三名电力工人，全归你们使用。记住，他们是来进行水力发电的特殊技术人才，别作浪费他用！”

        说完，他放下电话，喊来通讯员，让他带着他们四人，到城郊水管站去报到。

        这始县的城郊水管站，坐落在此泉河边。一栋木质结构的房子里，住着十来个职工。作为该局的直管单位，虽然成立没多少年，但承担的任务却十分艰巨。那城镇居民生活用水和农田水利灌溉的治理工程，全是此站的职责。这门儿虽小，却是金子走对了门道的地方，比起沧州右派集中劳动改造营地那煎熬的日子，着实轻松了许多。

        金子过不惯这初来咋到一时舒适的日子，立马带着徒弟，寻找该县的水利图纸资料细细查看，接着，又上山踏勘，寻找可供引水发电的河汊和湖泊。不用多久，便向县上提供出了可供在城郊河流拦水发电的方案。金子信誓坦坦地对站长说：

        “不出两年，我要让这县城里的油灯，立马全都变成电灯。”

        站长听后，兴奋不已，立马向局座汇报。局座听了，也兴奋异常地向县长如实秉报。县长听得这一消息，心里更是喜上眉梢，没想到，这右派的工作作风还真迅速，来的时间不长，便有了新建首座电站的整套方案！这真是人才难得。心里就把这客栈里的小衫念叨起来，多亏她及时发现了金子！若是等那身在专署里的安子过来，县上的水电站建设不知要等猴年马月？现在好了，有了金子以及三个水电技术工人，有了这选址建站的一套方案，始县看到电灯初放的日子，恐怕也就指日可待了。

        只不过，这方案出自一个右派之手，怎敢拍手叫好？怕妄自高兴，一时犯了方向路线错误。要知道此时，重用一个  “黑五类”人员，是会摊上“政治觉悟不高”的大事儿的。即便他是县长，这事儿也不敢张扬，只能是巧妙地暗暗使用。从枪林弹雨中摸爬滚打出来的这位老手，果敢地把启用右派的这个风险暗暗扛在自己肩上，让该局的局长任着工程总指挥，水管站站长兼着施工总负责，让金子干着现场施工技术操作之类的碎事儿，他自己则事必躬亲地到现场把着关口，亲自过问诸种程序，给金子暗中保驾护航，生怕他在改造中出了差错。这么着监督管理了一两年光景，终于见着了金子提出初期方案的成效，一座可供县城生活用电的水电站，眼睁睁地在次泉河岸边傲然屹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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