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过往
女生这种生物，男生是猜不透的。纵使沈迟暮已经做了近二十年的女生，再加上重回过去的这两年，一共二十二年的女生生涯，也没能研究透彻。
不过她倒是明白了一件事，别人的绯闻对象若是不受众多女孩子喜欢的人，她们的祝福可以累积到天荒地老；但若是喜欢的，像孔城霄沈御这样高大且帅气的，那沈迟暮就会变成眼中钉肉中刺，她们会抱起团来，拿身上的刺一下一下插进她的皮肉中，临了还要踩几脚泄愤。
她当然澄清过，可是谁听呢！
慢慢的，这种积压在心中的怒火越燃越大，仅仅只是靠偶尔欺负她一下也不能再抑制，只好扒出她的关系，扒出她少年时代的东西，让所有人都知道，她沈迟暮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是的，谁没有一个刻苦铭心的经历呢！安思念不知道其他人的，可她知道沈迟暮的禁忌是肥胖。
许昕也知道，那是禁忌，亦是伤痕。
没有人可以大言不惭的说，不就是胖过吗？有什么不能提的。因为每一个人，都有一段不可提及的往事。
不对他人短板进行批判，是身为一个人最基本的底线。
童年的沈迟暮是胖女孩，很平淡，不漂亮，不温柔，也不爱说话，怯懦且自卑。最喜欢的是坐在学校的某个黑暗角落，听着mp3，看着《菜根谭》。
父母在外工作，没时间照顾已成累赘的沈迟暮。（只是这个没时间照顾是个借口，其真正的原因自然是两人离了婚，各自组了新的家庭）于是将她放生到乡下奶奶家，家里崇尚散养教育，愣是将还在小学三年级的她在三年以内吃成了一个一百三十斤的女生。
小学还行，看淡了就好。
可到了初中，便全然是另一种模样。被同学孤立，被同学起外号，被同学欺负。已经是一种常事了。
沈迟暮喜欢星星，曾经送给幼时的朋友冯沫一整盒，把它叠好，放进漂亮的粉色玻璃罐子，为了给她一个惊喜，早晨六点亲手送了过去。换来的也只是一句“你别来找我了，我们以后不会再是朋友了，你看看你，配和我做朋友吗？”
她永远都忘不了冯沫高傲的眼神，扫描着她的身上各处，目光看到那瓶星星时，还不屑的摸了一下，随后打掉手上并不存在的灰尘。
那天，是冯沫生日。
那天之后，冯沫再也没有和她说过一句话。
“哈哈哈，你看她，这么庞然大物的人也会害怕一只小小的虫子啊，虫子的体型可不及她的百分之一呢，装什么呢！”
“看那个胖子，肉嘟嘟的，真像一团肥肉在地下，恶心死了”
沈迟暮无力反抗，也并不像电视剧里的灰姑娘一样，有一个属于她的男孩来拯救她于水火之中。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她早已习惯自己一个人，也习惯了被别人冷眼相看。
从小到大，她都不是一个被上天关照的人，上天没有给她关一扇窗，也并没有给她开一扇门。
她总会想“没事的，我自己一个人也好，我不怕的”，可是每当在回家的路上总是会怕，怕的想哭。害怕会有人对着她指指点点，说她是被抛弃的孩子，会有人放狗咬她，会有人故意找她的麻烦……
刚开始她会反驳，可是久了连她自己都相信了他们的话。信了自己是被抛弃的孩子，信了自己是个丑八怪，信了自己不配拥有爱。以至于到了最后，她知道父母离婚都不会吃惊，依旧拿着书听着mp3。
以至于沈迟暮的性格变得两极化，对待朋友可以无所顾忌，但在老师和同学面前则会无比内向。即使高中也是这样，许昕玩笑的把这称作闷骚。
她从来不敢与他人对视，怕别人看到她的样子，会嘲笑一番，背地里叫她胖子。
她讨厌他们，更讨厌那时无法改变现状的自己。
她怕狗，怕虫子，是因为从前曾经有人放狗咬她，看见她扑在地下，他们会笑着说她“看那个胖子，肉嘟嘟的，真像一团肥肉在地下，恶心死了”
她不敢反驳，只能自己坐在地下哭，她不敢告诉奶奶，因为那样只会让自己更加难堪。
可是她不论怎样躲避，总是会被别人嫌弃。她是班级里最胖的那个，他们总是这样说。
他们会把虫子放在她的文具盒，软绵绵的趴在她手上的时候把她吓的尖叫，她不敢说话！
对啊，她从来没有资格说不。
谁也不知道那种感觉，那种被别人玩笑叫胖子的时候她心里难受脸上却要笑着，没人知道她脱光站在镜子面前她自己都会觉得恶心，没人知道她也会喜欢一个人但是却连他的眼睛都不敢看，没人知道她究竟是怎么度过的每一天。
沈迟暮永远也忘不了初中毕业的那个夏天，跑步跑到想吐，跳绳跳的第二天膝盖发疼，碰到瓶颈期哭到眼睛发酸，那种滋味她什么时候都不会忘记。
终于，看到镜子中的自己，不再是从前的那个胖乎乎的女孩，不再是那个被他们嘲笑的胖子。
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不真实感蔓延整个心扉。就算身体变了，心里的自卑感却从未消失。
原来，那些恶毒的话语已经在心里发了芽生了根，现在想拔也拔不出来。
当她穿上那件喜欢的裙子，她大哭，不是为自己喜悦，而是终于摆脱困境，可以勇敢面对未来。
许是从前受过的苦难太多，现在连眼泪流到嘴里沈迟暮都会觉得它甜。
那时的她总是会做一个梦，梦里时空一下下转换，那些嘲笑，时时刻刻在她耳边响起。她站在空无一人的场地，周围无不充斥着那些恶毒的话语。
她一遍又一遍的提醒着自己，这是一个梦，那一切早已过去，她拼命的睁眼。虽知道只是徒劳，可还是想试，毕竟没有一个人逃脱了以后，还想再次面对那些丑恶。
终于，光明回复眼前的那刻，所有的黑暗都会泯灭不复存在。
她打开五指，对准光源，看到手心里的命格。她的生命线那么长，怎么可以那么轻易就死去呢？就算遇到再多的苦难，都要坚持。已经脱离了苦海，胜利便已经不远。
临近上高中她来到了父母家里，来到了淮城。也知道了父母早已离婚，组建了新的家庭，也早就有了自己的孩子，她只是一个错误的产物。
妈妈说以后不会再来找她，但会一直供养她。而她爸爸则是在离家不远成了另外一个家，她只剩下奶奶还有她们两个人的家，那时她刚考上了淮城最好的高中——柏川。
柏川中学，位于淮城中心，它有着雄厚的师资力量，大批的优秀应届生。临近报到，她穿着最喜欢的那条裙子，坐上了928路公交车去往柏川，就好像来到了一个无比光明的道路。
校园里有一条枫林大道，路两边的枫林郁郁葱葱，微风吹过，夹带着青木叶的味道，沁人心脾。
坐在状元塔的木椅上，闭上眼睛可以感受到塔沿风铃的清脆响声，如同奏起一首赏心悦目的歌声。忽然觉得，以后的每一天都会像这风铃一般，虽是清脆悦耳，但空灵的声音却能给予人心灵的慰藉。
走在廊桥上，抚摸着它雪白的桥身，感受着时间给予它的成就。柏川的图书馆算是远近闻名的，走进去，扑面而来的便是书墨的苦涩气味，却极能安抚躁动的人心。
安静的读书，是她能够给自己的最富裕的静心方式。初中每当她受到欺负，她就会拿着mp3和那本《菜根谭》坐在无人问津的角落，静静的看书，便觉得时间没有那么难熬。
“宠辱不惊，看庭前花开花落，去留无意，望天上云卷云舒。”她最喜欢这句诗，随着年龄生长，不同的时间体会都会有不一样的感受。只有徜徉在书海，她才可以暂时忘却那些苦难。
没想到，这段历史还有重见天日的一天。现在面对这些，好像没有这么刻苦铭心了。也不会想哭，只是觉得过去了，便让它过去吧！
可是她们并不这样认为，她们会觉得这样的黑历史会摧毁沈迟暮的一切，她们会觉得这是一个污点，仅此就可以将她推进万丈深渊。
沈迟暮想，若是现在的她是2012年真正的她，不是一个已经20岁的成年人，或许她会趴在桌子上哭，然后咬着下唇委屈的不可开交。
可偏偏他们遇到的是2015年已经面对了太多分分合合的沈迟暮，所以她不会像个孩子一样无助，痛苦且委屈。
下课时班级里与沈迟暮一直不对付的段萌手里拿了一沓照片，神情愤愤的边给众人分发边嘲讽“某些人，不知道自己丑陋，还妄想飞上枝头。一块肥肉，无论如何都进化不成精牛。”说着，还望了她两眼不屑的笑了又笑。
沈迟暮不以为意的往隔了一个过道的同学手里瞅了一眼，那是自己的初中照，穿了一件黑色衣服，显得非常富态。
周边同学有的已经开始小声嚷嚷，难免是挖苦她的言论。
“这是沈迟暮吗？这么丑吗？”
“唉，你看她的鼻子，从前这么塌，现在这么挺，是不是整过啊！”
“我听说，她父母早就离婚了，谁也不愿意养她，是不是因为她太胖了，怕浪费食物啊！哈哈”
“对了，她不是和安思念许昕最要好，说不定是想傍个大款，好为自己后半辈子打算呢？”
“也是，看她那狐媚样子，就是个小三，勾引了孔城霄还不够，连沈御都天天围着她转”
“不是说孔城霄和沈御是表兄弟，沈迟暮可真行啊！一下子勾了两个”
“说不定啊！他爸她妈就是嫌弃她太丑所以不要她，哈哈哈哈”
沈迟暮听着这些话，突然有些想笑，这么片面的话，他们怎么能说的如此理所当然。她见惯了勾心斗角，所以只是这样根本撼动不了什么。
她是写小说的，课余也会看些小说以琢磨其中描写手法与技巧。这些小风小浪，都是前人玩剩下的，她自然没当回事。
也就由着那些照片在班级里疯传，因为正值大课间，沈御这个绯闻里的男二号不在，连安思念都去开会了，她不开口，自然没人为她说好话。
身后有人拽了拽她的衣服，她转头，那男生将一张照片搁在她侧脸，大声挖苦道“真别说，从前的大饼脸绿豆眼和现在一点都不一样了，哈哈”
男生从前与沈迟暮告白过一次，但被她拒绝了。
沈迟暮将那张照片揪过来，凉薄的问他“好笑吗？”
男生站起身，坐在她旁边桌子上，一只脚搭在沈迟暮的书桌道“当然好笑了，你要是凭着以前的那张脸，我看都不会看你一眼，因为看到了就想吐，看到了就恶心，你说沈御孔城霄看到这张照片，会不会是一样的心态”
段萌站在另一条过道，附和道“当然会，我刚看到这张照片的时候都不想拿在手中，因为怕脏”
“砰”的一声，男生趴在地上，眼角被打紫了一片，还不忘呸了一下，大声嚷嚷“他妈的谁呀，谁敢打老子”
沈御低头看他，神色里有一些不愉快，恶狠狠回“是我——沈御，怎么，齐山，你不服”
齐山瞪大了眼睛看他，知道自己不是他的对手，站起来从沈迟暮手里夺过照片，塞进他手里，一副看好戏的样子“沈御，你喜欢沈迟暮吧！看看，这女人就是这样，你下的去口吗？”
沈御瞥了一眼那照片，不以为意的攥在手心，语气冷冷的“那又怎样”
齐山说不出话，只好咬碎一口银牙往肚子里咽。
安思念开会回来之后，看一班人都在盯着对峙的沈御与齐山，转头又看见课桌上那张照片。她知道那是沈迟暮，可看着沈迟暮那云淡风轻的样子，心下一阵纳闷。
再瞧沈御一脸气愤的样子，将事情经过猜了个大半。哄着沈御回了座位，不顾上课铃即将响起，扭头跑到讲台上十分气恼大声道“这是谁弄的？哈！真是可笑，有钱没地方花了？不如把家产全部捐出来做班费好不好啊！”看没人敢再吭声，安思念直逼班长，质问道“班长，你可是一班之长，你怎么能纵容这种歪风邪气呢！”
班长看着那照片，叹了口气，无话可说。
而安思念说着下台把临近讲台位置的一个同学手中相片收到手上，还不忘瞪他一眼“各个组长下节课上课之前给我把这东西收上来，不准缺一个。班长不管，那我就跟这个带头者玩到底。我把它告到老纳那去，你们不嫌丢人，我们也不嫌，你们不是想玩吗？那就玩到底，最后不把你们给记个大过，我就不叫安思念，有一个是一个，那些背地里还在造谣生事的，我统统都举报上去，看到时候老纳站在谁那边”
同学们都知道老纳的脾气，对于那些祸害班集体的不会心慈手软，这时也顾不得同窗情谊，跳出来在段萌身后捅刀“班长，我举报，这可不是我们的，是段萌她从外面复印了这些，都是她，和我们没有关系，对吧！”
本陷入暗骂沈迟暮活动的众人也开始频频点头，纷纷说对，是段萌。
“王婷，你怎么这么说，难道不是你去找的同学，要到了这张毕业照吗？”段萌也急了，凭什么要她自己承担。
王婷挽着手臂，嘲笑道“本来就是你，你嫉妒沈迟暮和孔城霄一块，你早就喜欢人家孔城霄，奈何人家不甩你，哈哈”
“王婷！！！”段萌最后这一声吼，把快要进班的数学老师吓了一跳，还好她同桌眼疾手快，及时拉住，才避免了一场女子大战。
若是如此便结了尾，那未免太过于小看段萌这女生的手段。
当天晚上，高二学生群里有人匿名发了关于沈迟暮的事件。
第二天得到了两千多的回帖，帖子都在骂她，癞蛤蟆想吃天鹅肉，胖妞还想翻身贵妇把歌唱。
那天是星期五，却像是回归到了初中，所有的一切都变回了原样，她又是那个人人喊打的坏女孩。
不幸的是，许多人伤害她，幸运的是，还有一群好朋友保护她。
许昕和安思念从不离开她半步，还是高高兴兴的和她一起吃饭，玩耍。碰到那些对她指指点点的人，会十分愤怒，不惜和别人吵了一场接一场的架。
而沈御则是在自习课给她传了一张小纸条，上面写着“不必在意那些，他们都是嫉妒你罢了，我和表哥从来都不是看颜的人”
她知道，沈御对她好，并且始终如一的帮助她是因为孔城霄的原因。她回了一句“别告诉他”
上一个十七岁，可没有这次的惊心动魄又异常温馨。
几乎一天的时间，她就体会并收获了这个世界上最为珍贵的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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