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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章 第五十二章


张穹的住处自然是没有戏班,也没有储定池的,责初看着门口站着的一排卫士,只听张穹在身旁说:“少夫人不必紧张,令帅有意躲着下官,下官不过是想借少夫人的光请令帅出面谈些事情,少夫人安心在府上等一会儿,我这厢绝不会怠慢少夫人的。”

        责初轻哼一声往里走去,边听两边的卫士上枪行礼,边说:“恐怕要叫张科员失望了,令郯这个人啊,做事从来都是只顾自己打算,他若不肯与张科员见面,张科员即便是把督军府上上下下都绑来了,他也是不会露面的。”

        张穹端着手爽声大笑,说:“何须督军府上上下下,只少夫人一人足矣,少夫人请吧。”

        责初被带到二楼的茶室,两个不苟言笑的佣人端了些茶水点心上来,张穹抬手作请,说:“少夫人坐,您难得来做客,这些都是叫西洋师傅做的茶点,下官长了记性,特地把什么凉的糯米的全都拿走了,少夫人尝尝看。”

        责初坐下,扶着桌沿,瞥了一眼桌上精致的糕点,没动手也没应声。

        张穹见了,哼笑一声,伸手拿起一小块青蛋糕塞进嘴里,嚼了两下说:“好吃,这洋人东西,就是讨新鲜,少夫人真的不尝?”

        责初从容道:“这迷信新鲜东西的毛病,怕是谁都要染一点,张科员知不知道,这督军府有位新进的如夫人,储定池现在一心扑在新欢上,哪有空关心我这个旧人,张科员怕要白忙活了。”

        张穹讥笑道:“少夫人别再同我打周旋了,令帅会不会来,少夫人且同我一起看着就好。”

        他话音刚落,忽闻楼下广亮大门外家丁高声训斥道:“哪来的,快走开,门口不让坐人的。”

        “我找张穹张科员。”

        责初听着这铿锵的少年音有些耳熟,下意识往窗外瞥了一眼。

        张穹立刻着急踱步出去,走到楼下时就对着门前的人厉声大喊:“长没长眼睛?也不看看这位是谁,都滚下去。”

        责初起身从窗口探出去看了看,只远远瞄见板门边露着的半张脸,瞧不大仔细,但合着刚才声音看,不外乎就是早先出逃的邱子觉了。

        张太太摇着扇子从楼梯上上来,见着责初一板一眼地做了个礼,坐下说:“真是难得请的到少夫人来家里做客,令帅想还在路上吧,老爷让我来陪少夫人解解闷,可就怕我瞽言蒭议,叫少妇人瞧不上眼。”

        责初晓得她是精明人,也不同她打马虎眼,直截了当地说:“先不要讲储定池会不会来,即便来了,依他的脾气,这事也难谈好。”

        张太太收起手里的火画扇,慢条斯理地说:“我同少夫人不一样,读的是四书五经,听的是三从四德,没有喝过那洋墨水,也不懂什么新文化,家中主事说什么,我便照做什么,少夫人同我讲这些,是高看我。”

        责初见她有意回避,也不做纠缠,点头沉默。

        张太太推了推面前的糕点盒子说:“法兰西点心师傅做的,少夫人吃吃看。”

        “张科员是咖啡座前把我带过来了,刚同朋友下午茶完,这会儿实在没肚子塞这些东西了。”责初瞄了眼她手里的扇子说,“现在门口同张科员说话的,是邱大总理家的公子吧?”

        张太太小指一翘,大鱼际托住扇骨,“啪”的一声打开扇子说:“少夫人这可又问倒我了,我前些日子听了段唐山落子,少夫人要不要听我讲讲?”

        责初看着她手里的摇扇发晕,一只手撑着脑袋,有些疲乏道:“讲讲吧。”

        不知什么时候,大门前交谈的两人已经没了身影,张太太讲得口渴了,也没见张穹回来。

        “听来有趣,也不晓得是张夫人讲得生动,还是这唐山落子原本精彩。”责初抬头敷衍地应了一句,“改日有空了,还真该去亲耳听一听。”

        张太太笑起来说:“少夫人听着喜欢就好,瞧我这聒噪的,一讲就讲了半个钟头。”

        责初抬头看了眼墙上的钟,忽然就听楼道里传来一阵肆意的笑声,又接着句含含糊糊的顶荆腔,伴着磕磕绊绊的碰壁声上来:“张科员这家里还真是好戏连连啊。”

        责初闻声要往外跑,被门口守着的卫士横枪拦了一下。

        门口储定池摇摇晃晃地从楼梯上来,身边高鞍搀扶着,一副涎眉邓眼的滑稽模样,见到被拦住的责初,回头指着张穹不怒反笑道:“我还真喝多了,竟都眼花瞧见我太太了。”

        责初站在门里,小声唤了他一句:“令郯?”

        储定池回过头,眼神飘飘悠悠地落到她身上看了一会儿,扭头低声问高鞍:“她人该不会真在这儿吧?坏了坏了,要她闻着酒气,又该同我不高兴了,麻烦,麻烦。”

        责初瞧他这副醉糊涂的样子,愣是没想明白他的意图,看了眼神色自若的高鞍,又看了眼他身后忿然作色的张穹,自作聪明地配合起他没什么破绽的装傻充愣。

        “你怎么回事,大白天的喝成这样?不是说在家中午睡,是又去找哪个喝花酒了?”

        “胡说八道。”储定池半个身子支在高鞍身上,听他说完,眯着眼睛嗤笑一声,又转过头指着跟张穹说,“你看看你看看,我这个太太厉不厉害?”

        张穹只好陪笑说:“少夫人是关心令帅呢。”

        责初见他装不清醒,转头问高鞍:“高副官,他这是怎么回事?”

        高鞍低下头说:“午边被方少爷请去喝酒,一下子喝高兴了,劝也劝不住。”

        “哪个方少爷?”责初问。

        “方氏实业那位。”高鞍答。

        责初并不认识,只应了一声,余光瞄了眼敢怒不敢言的张穹。

        储定池嫌高鞍多嘴,一把推开他,晃晃悠悠地走到门边,卫兵赶紧收了枪给他让道。

        “我可没喝大。”储定池一路晃到责初身前,腿一软顺势往她身上倒去,责初赶紧接住他,往后踉跄了两步,储定池靠在她身上冁然而笑,在她面前张着嘴哈了两口气,说,“不信你闻闻。”

        责初这才发觉他靠在自己身上的力量并不重,嘴里也没什么酒气,味道全是衬衣和外套上的。

        “熏死了,丢不丢人,快起来回家去了。”

        储定池赖在她身上不走,责初只好腾出一只手招了招高鞍向他求助:“高副官,过来帮我一把,令郯醉的不行了,这样子下去可不要烂醉在人家家里。”

        高鞍听了赶忙上去要扶他。

        储定池不情愿地扭着肩膀躲开高鞍的手,直起身子,如梦初醒般看着责初,转头晃着食指,口齿不清地责问张穹:“我太太怎么在这里?”

        张穹立刻说:“是内子对少夫人印象深刻,这会儿是想约着叫少妇人来家里打牌的。”

        储定池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转眼又胁肩谄笑起来,一把搂过责初说:“我看你怎么也牌瘾子上来了,这下扯平了,可别把我同方来喝酒的事告诉老太太。”

        责初看了眼张穹,扶着他的腰哄道:“知道了,知道了,快回去醒醒酒,你这样子要是自己叫奶奶瞧见,可怪不到我头上来,高副官,把他扶到车上去吧。”

        高鞍搀过储定池,扶着他一步一顿地往楼梯口走去。

        “等等。”张穹突然叫住他,绕过高鞍走到储定池面前说,“令帅,我不过要你对李常的事表个态,何必这样躲躲闪闪,做不体面?”

        储定池半眯着眼,一副没听进去的样子,高鞍在一边点头接话说:“张科员,令帅醉了,您还是不要问醉话的好。”

        张穹心有不甘,无言以对又不肯让步。

        被挡住去路的储定池抬手拍着额头,不耐烦地骂起来:“李常?混蛋,要是叫我太太磕着碰着了,我立马一枪崩了他的脑袋!”

        储定池骂得激动了,还做梦似的要动起手来,被高鞍抓着才算老实。

        责初在身后看着他这副样子,无奈地憋着笑意。

        张穹错愕又惊喜地看着储定池这番表演,咽了口唾沫,让开道说:“是我鲁莽了,我送令帅。”

        高鞍把储定池扶上后座,责初跟着坐上去,张穹带着一排人站在车窗外,看储定池瘫着手仰着脑袋,一副睡去的样子。

        储定池倒是尽心,汽车一路开到督军府他也没动一下,责初憋了一路的笑,等高鞍把他扶上楼离开才忍不住走过去,拿新衬衣往他脸上一盖,说:“该出戏了。”

        储定池一把扯下脸上的衬衣,从床上挺身起来,脱了身上满是酒味的外套和内衫说:“天底下真找不到第二个同我这么默契的人了。”

        责初看他在换衣服,转过身去对着衣橱说:“不叫你去唱戏可真可惜了,演起酒鬼来,怕是连奶奶都要信。”

        储定池换好衣服,又去浴室搓了把脸,走出来才阴阳怪气地来了句:“自己大意还来笑我用心?”

        责初委屈说:“我怎料得到张穹会抓我引你出来。”

        “我不是说这个。”

        “嗯?”

        “你今天不是去见孔十小姐吧?”

        责初了然,走到小桌前坐下来问他:“你生气了?但我见他也是为了十律的事。”

        储定池摸着窗框,头也不回地说:“你说我该不该生气?”

        责初讲厌了,就说:“生不生气是你自己的事情,我说的再多,你有气还得撒。”

        储定池侧身看了她一眼,叹了口气,又低眉顺眼道:“你就不能稍稍顺着我一些,我嘴上讲大度,心里也还是小气的。”

        责初觉得风大,起身关了窗户笑他说:“亏你讲得出来,哪个有你嘴上刻薄?”

        储定池摇头作罢,又顺手把窗户的锁扣也挂上了,躺回床上看着她诚恳道:“今日也是我的大意,以后不会叫你犯险了。”

        责初听了问:“你给张科员演戏,一边不肯见他,一边又假装酒话给他透底,那天的意外是不是也是你的安排?你要动手了?”

        储定池右腿往左腿上一搁,一脸快意道:“你不是有的烦心事,就先别忧心这个了。”

        责初非追究个明白说:“你有没有想过万一?万一那天你和尤利特小姐……”

        “我知道你担心我。”储定池嘻皮涎脸地打断她的话,侧身拾起床头的报纸拿来看说,“我做事当然拿捏得好分寸。”

        责初不屑一顾,说:“自以为是。”

        储定池斜着眼问:“你讲前一句还是后一句?”

        责初没理他的不正经,转头问:“方少爷是哪位?”

        储定池呵笑一声,目光重新装模作样地落回到面前举着的报纸上,唱着说:“羁鸟池鱼小神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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