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第三章续

一轮孤月高挂，西北的月亮总是特别清，特别亮。她神秘莫测，俯瞰着这片古老的土地。

        湟水出自高山，在青海湖东前与北川河，南川河交汇，千年的冲刷，堆积，孕育出广阔的谷地，山清水美的谷地又繁衍出西宁。她被群山包围，宁静而安详，而在宁静和安详之中，又隐含着千年的兵戈杀伐之音，因为她历来是兵家必争之地。

        换过城防后，琤珩便接过李维均的位置，他静静地驻立在城头之上，抬头看了一眼月亮，月亮清透，他可以看见里面的月桂树。他想起他的“姑娘”，想起她那晚的冷漠与嘲讽，想起这两年他经历的事，能洗衣生火啃硬馍馍，能挤军营臭气熏天一起睡，也能南征北战不睡觉，能受罚不喊疼，受气不吭声，也能上场杀敌人。

        这次好不容易回去了，他也没见到她，他想告诉她，他变得不一样了。

        他又抬头看了月亮一眼。

        吴刚这么努力砍树，为何还是见不到广寒宫中的嫦娥？

        西北的雪在夜里不会停，但会慢，孤寂，凄凉，落在士兵们挺立的肩膀上，与无眠的火把作伴，一更更，一声声，磨蚀着军人的心志。

        寒风中，雪夜里，琤珩独自一人，挺拔地站立着，聚精会神，目视前方，他的前方是巍巍的城墙，更远处是无限广阔的疆域。

        心上人与眼前月会使人乡心聒碎，但面前的万里河山却警醒着他：守土有责。

        月亮西斜，两个时辰在雪落无声中悄悄消融，琤珩揉了揉僵硬的臂膀，打算转身离开，可一瞬却移了路线，那里是一个转折点，黑暗遮蔽着，且有障碍物遮挡，鲜少有人注意。

        他不紧不慢地走过去，然后笑吟吟地开口：“将军。”

        黑暗中，他的桃花眼有光芒闪动，含着笑，泛着水汽。似一个窥破别人秘密的猎手，成竹在胸。

        行迩见此无羞亦无恼，只笑道：“被你发现了。看来我隐藏行踪的能力有待提高。”

        琤珩这才正色，握拳垂头道：“并非如此，只是属下转身之时碰巧看到月光折射到将军战甲上的银光。”

        行迩走出黑暗，弯腰，伸手，请起琤珩的军礼，赞道：“富察将军机警。”

        闻言，琤珩唇角上扬，藏一分警惕，笑看着他。

        他看着他转过身去，面对着这万里的河山，缓缓道：“临行前，岳将军向我举荐了你。我亦知晓‘疑人勿用，用人勿疑’之义，只是西宁边防关系重大，我不得不小心。”而后，他再次转身，面对着他，谦和地道：“希望你，切勿介怀。”

        这次，琤珩没有再行礼，他距离在行迩半丈之外，收了脸色，淡淡道：“不会。”

        身后月亮洒下银晖，铺陈在雪地上，映照着两位俊朗不凡的男子。

        不多时，琤珩便告退离开，职责已尽，该走。

        临走前，他再回头看了一眼独自面对茫茫雪地和万里河山的挺拔身影，他感觉他似一棵孤松，深扎在漠北大地。

        巍峨的山脚之下，密集地覆盖着无数的帐篷，上面支着火把，熊熊地冒着青烟，尚武好战的游牧民族在蓄势待发，其中间或着寺庙的香火，香火不灭，里面安睡着盲从的信众。行迩看着雪片飘落，飘落在灯火之中。行迩知道，那是整整的十万之众，他们围了西宁。

        他忽然想起十三岁那年，从军的那一年。他的师傅带他一步步走遍中华的极西之地--河西走廊，那是自汉武帝时开辟的领土。彼时，和硕特部尚未归附。

        他们自甘州起，途径肃州，安西（瓜州），沙洲，最后定点于西宁。西宁，河西地区的咽藏之地，大清国的边疆要防。

        夕阳西下，西宁土地黄沙流动，折射出耀眼光芒。

        师傅远眺着南面广阔的草地与牛羊，近观着纵横的阡陌与耒耜。他对他说，语调严肃，神情认真，“从这里以北，以东是大清的国土，以南就是和硕特部，以西便是准噶尔汗国，强敌环伺。可中华的国土一分亦不能让。将士的职责是保家卫国，我一生戌守于此，将军白发。暮年之期，我想找一人接任我，守好西陲！”

        他重重拍过他的肩膀，他深深地鞠了一躬，接过这一项使命。

        从此，西陲的山川与景物，风土与人情，都装进他的胸膛。

        回头再看一眼这座城，西宁，西陲安宁，他要守好这座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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