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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你的画像


不到二十岁的剑仙?

        另一位宣威校尉听了一耳朵,忽然插口:“大哥,你说的是不是我们朝天阙最年轻的执剑使谢清露大人啊?”他一脸艳羡,“我听说啊,她老人家是如今的天机长老谢怀玉的长女,降生时百鸟朝拜,玄鹤衔来灵芝敬献,可谓是千年难得一出的神童。虽然之后一度没了音信,让关注她的人以为成了伤仲永。可在四年前那场清剿泥梨教会的大战里,她忽然现身,打得那群邪人妖魔抱头鼠窜溃不成军,连那不可一世的血祭司白猗扬也被斩于剑下。好多人都说,以她老人家的修为、立下的功德和首座长老对她的倚重,将来这首座长老的位子肯定是要留给她的。这可是首座长老啊,谁不知道咱们朝天阙虽然有好几位长老,但首座长老地位尤其超然,是咱们朝天阙妥妥的无冕门主!”

        “可惜她自己在那一战里也是受伤不轻,闭关修炼没了消息,若是她老人家在,也不会让那一小股流窜到这里的泥梨教会余孽害死咱们那么多的百姓。连咱们镇守大人的夫人也……”

        姚令听得一愣一愣的,发自内心的叹服道:“也不知道有生之年,能不能见到这位大人再度仗剑的英姿啊?”

        蒙尘瞥了瞥许自在消失的方向,笃定道:“能的!泥梨余孽不除,世间邪祟不灭,那位大人就永不会归隐。哪怕是一时豹隐山林,也迟早会横剑再出!”

        许自在巡完街,已是日落西山的时候。赤红的夕阳半边脸沉没于远山之下,喷洒的热度将半边天的晚霞都染作了绚烂的画布,瑰丽如同大食国女子柔波含情的眼黛。许自在踩着霞光回了家,照常在已经冷透了的灶膛里生起了火,给自己做了饭,又熬了粥菜温在炉子上,做明早的早饭用。

        做完这一切后,她的目光越过绘着美艳天女的大食织锦挂毯,落在了插在角落里的铁剑上。隔着暮色中轻柔舞动的尘埃,那把平平无奇的铁剑静静的安睡在古铜色的剑鞘里,仿佛也在凝视着她。

        许自在走近,探出一只手握住剑柄,收拢五指。恍若龙吟的铮然清响里,她倒纵出庭院,足尖甫一触及地面,即拧腰挥剑,剑刃斜刺而出。锋锐无匹的浩然剑意霎时迎风湛湛,似化作一并无形的磅礴巨剑,欲刺破世间所有桎梏萦累,直指九霄苍穹。

        与剑修那无坚不摧的剑气不同,她挥剑的动作本身未含一丝真气,剑术也非精妙的剑招,而是最普通不过的、连初初学剑的普通人都做得出的截、刺、斩、点、撩、抹、扫,就连那剑也仅仅只是一柄平平无奇的、几百文钱就能在铁匠铺里买到的铁剑。可在剑光翻飞之间,竟是别有一番大道至简、滂然煌煌的气象。

        而这能令天下剑士癫狂的绝妙剑舞,就这样悄然地绽放于这边关之地的小小庭院之中,像一枝无知无觉静放于深谷间的幽兰。那样无波无澜的素朴,甚至连铁剑破出的声息都不能令一片树叶自枝头荡落。

        她便这般忘我的舞着,一如这四年来每个沉寂的夜晚里所做的那般沉醉的舞着,待得敛息之际,头顶已是星斗灿烂。

        收剑还鞘,刚猛的力度在剑锋上溅起了几点火星。再平凡无奇的剑,总也有着木刀木剑所无法比拟的冰冷的锐利,她扶住剑柄,感受着这份凉意,下意识的仰头四望。

        头顶的夜空深邃,似乎要化作一张宏阔的巨口,随时要将下方的芸芸众生吞没。

        古人常爱以朝露比人之一生,可在许自在看来,人生来便免不得为八苦所缠身,种种苦痛、污淖、愤恚,哪里配得上与清莹朝露相比?哪怕是四年前的自己放弃了“谢清露”的名字,而改以“自在”为名,可这茕茕一身,仍旧不过是一粒狼狈而微渺的尘土,无论是她自己,还是……

        她狠狠皱眉,收回思绪,把铁剑放回原位,才越过庭院,打开了门,望向某个半个时辰前就坐在她的门外不走的生物。月光下,听见开门声的阿闍黎满怀期待的仰起脸看了过来,碧绿如宝石被月色浸润,显得有些可怜兮兮的:“你们官府的人说我涉嫌偷渡,我的钱都被他们罚光了,”摸摸耳垂,“连耳环都摘下来交了罚金。现在的我穷得像被河水冲刷了千百遍的鹅卵石,客栈的老板把我扔了出来。捕快小姐是我在赤沙关唯一认识的人,能不能收留我一晚?你肯定不愿看到第二天自家门前出现一具冻死的尸体吧?”

        陌生男子向素昧平生的陌生女子求借宿,也就只有这些浑然没有礼法规矩的外邦人,才会将这般过分的要求大咧咧地说出口。许自在静静地望着阿闍黎,琢磨着用怎样的动作把他扔下门槛,赶得远远的,才不会在第二天闹得满城风雨——毕竟,独居女子的门前总是少不了是非。

        似乎从她疏离的态度里读出了她的想法,阿闍黎抱着画箱爬起来,因为坐得太久关节发僵,起身之际还险些一个踉跄:“我可以支付房资,用我的画抵扣!我向我敬爱的万能之火起誓,我画的画会给你对着自己镜中倒影的绝妙错觉!每个聪慧而美丽的女人都应该有这样一幅画像来留住自己的时光!”

        许自在心中一动。

        事后追忆起来,她仍旧分不清那时的自己究竟是一时鬼迷心窍,还是不提防中了他的精神暗示。总之在当时,她被那双绿眼睛一闪,依旧鬼使神差的道:“如此,我就给你一个印证自己的机会。不过我对给自己画像毫无兴趣,如果你能按我的描述画出一个人,画得像的话,我会考虑让你借宿一宿。如果你做不到,或是画出的人不能让我满意,就马上离开。”

        “一言为定!”阿闍黎自信满满地应道。许自在侧身,让开位置,他连忙拖着画箱一瘸一拐地进了门。许自在的房子是赤沙关镇守阑月楼安排给她的,普普通通的一方院落,三间正房,东西两座厢房。许自在用不了那许多房间,便封了两侧厢房,只留了正房自用,眼下也只能让阿闍黎进正厅。

        阿闍黎一坐下,就迫不及待的排开了十几只錾银的颜料瓶,抽出一支孔雀羽做的羽毛笔,跃跃欲试地扬起下颌:“说说看,捕快小姐想画的人是什么样子的?”

        许自在一盏一盏的点着灯,事到临头,不知为何,她忽然有些后悔。她挥去这点不愉快的思绪,转而问自己:你想的人,是什么模样?

        回忆如严冬海上的浮冰,支离破碎而又不可阻遏地向她涌来。

        “他……”她不觉道,顿了顿,唇畔不自觉地含了点清泷的笑意,“他喜欢穿白。他和我一样喜欢白色。”

        孔雀翎羽毛笔在画布上一顿,阿闍黎的绿瞳自眼角斜上,隐晦而森谲地瞄了她一眼。可她兀自陷入回忆中,并未能察觉。

        “他总是穿着缟羽白的长袍,袍子的样式有些像艾萨国教士的祭衣,看起来简单极了,而且一色的白难免乏味。可他那样穿着,我便多少年都看不倦。”

        “他的发色是少见的银灰色,如果天气晴朗,就泛着比雪山还要清洁的雪光;如果那天满天乌云,也就显得灰扑扑的,像是蒙了层雾气般难以捉摸。偏偏外头常年风雪,少有晴天,我实在看不惯他这么素着,素得好像下一刻就要化在了雪雾里,就亲手做了条彤色的围巾和发带给他用。”

        “他总是坐在地上看书,呵,明明常年血冷,却总满不在乎得不怕冷似的……”

        看书时,那镶着白色皮毛的袖口滑下去,就露出了一截腕骨,峻峭支棱的,能看清苍青色的血管。他曲起一条腿,把厚厚的书本搁在膝盖上,摊开的书页里夹着黄铜的书签,上面浮凸着精美而令人晕眩的漩涡状花纹。

        听见了她弄出来的动静,他回瞥过来,现出一双清莹得近乎透明的紫色的瞳仁。她恍然地与他对视着,只觉得像是看到了两颗被凛风和雪意寒透了的紫水晶,又似乎是本不应存于世的虚幻之物,悒郁幽莹得近乎一触即碎。

        他说,你就是祖父新收留的女孩?

        许自在自漫长的凝思中幽然脱出,阿闍黎的画布上已跃然现出了一个人。

        金黄的阳光自窗外斜斜投入,在地上打下了斑驳的光斑,透过窗棂,可以望见远处朔雪飘舞的灰蒙天空与更远处的雪山。而少年背靠着书架席地而坐,缟羽白的祭衣,银灰色的发,面庞渲净得如同古老的艾萨国典籍扉页上形容完美的天使。厚重的书籍置于曲起的那条腿的膝盖之上,翻来的书页有着微黄羊皮纸的柔软触感,被压在下的封皮隐隐可以看到形制古老的铜质书扣。

        他正以那双精美的眼望着她,紫水晶的瞳仁里却并非忧郁的空静,而是蕴着癫狂、扭曲、谵妄的酷烈风暴。

        这是炼狱十九层深处的狰狞恶鬼的眼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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