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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章 来自亲人的审判


白清露很难不留意院外的那辆马车。

        除却松柏等常青树,冬日的其他树木照例是掉尽了叶子。那棵本来被葛鸿来拿来栓马、后来又被那辆华丽得分外诡魅的马车占了去的是一棵高而挺秀的白桦,银灰的树皮呈现出介于光滑与坚实之间的独特质感,笔直的树身与枝梢直插天际,随着朦胧的月光沉落,便如一只只直指天际的不甘的手臂。而那马车便停在树下,一直停在树下。那个衣冠楚楚的车夫也一直坐在车边,坐姿端正,仿佛凝固在艾萨人棋盘上的将军。

        “小姑姑,你发什么呆?”白罂附在旁问。白清露回神,将最后一只落了些许灰尘的花瓶揩摸干净:“那边……”

        白罂附状似随意地打断了她:“上次那本《雅歌》只学到一半,你要是不打算看下去的话,我也就不需要再浪费时间帮你翻译了。”

        “看。”白清露忙说。

        然后她就被白罂附拽进了书房,几首艾萨文诗歌翻译题做下去,什么都忘在了脑后。

        一直读书到深夜,白罂附合上书,这通常是各自回房休息的暗示。白清露自觉地起身离开,走出书房时,她又忍不住透过窗子望了望院外。

        那辆马车还停在那里,漆黑的车身融进了夜幕后,于是车身上装饰的花朵便似漂浮在了夜的潭水之中。

        “你不去睡觉?”白罂附在她身后说。白清露如梦初醒,指向院外:“阿罂,那里……”

        “无聊的人才会在深冬寒夜里呆在外头吹风,而正常人这个时候只会去睡觉。”白罂附透紫的眼瞳在微明的灯火中涣若捣碎了秋霞的湖泊,浅浅的笑意掠过,秋水涟漪一般。

        白清露被晃得心一跳,晕晕乎乎地就回房睡觉去也,至于那辆奇怪的马车还有车夫,她的头脑里早已不存在他们的影子。

        白罂附却并未回自己的卧房,他立在白清露适才所站的位置,双手支在窗边。清冷的弦月西沉,又为乌云掩去。天上骤然飘起了雪花,仿佛感觉到了迫人的寒意,黑色的马车上,原本盛放的猩红丝绸玫瑰缓缓地闭合了花瓣。

        主室壁炉的火光兀自燃烧着,明明暗暗反复不定,一霎时的微黯又复明,白猗扬已悄然立在了他的身侧,双手合拢覆于身前,凝望着窗外,闲聊一般的口气:“阿罂,我们很久没有谈过心了。”

        白罂附没有看他,幽微明灭的光影里,白发的老人与银灰发的少年并肩而立,仿佛再和睦不过的祖孙。虽然少年久久没有开口,久到白猗扬都有些难堪地苦笑:“外面的埃尔……”

        “我不会杀她,您尽管放心。”白罂附轻笑起来,“在剑戟关,我已冲动过了一次,便不会再犯同样的错误。”

        白猗扬望向他,幽紫的瞳孔折射出少年讥诮而冷淡的神情,眼神无奈而疼惜:“埃尔兰对鸿弟所造成的伤害,虽是无心之失,但要如何惩罚她,全由你了。如果你不愿,稍后我自会处置她。至于埃里希……阿罂,祖父明白,你之所以未取走他的性命,是看在我的面上给了他一条生路。”

        “很遗憾,您猜错了。”白罂附硬梆梆地回道,他唇角高高扬起,一霎时的笑容透着扭曲的恨意,“我不会杀外面的那个女人,我更不会真的杀了埃里希。我是冲动了,因为他们实在不过是教会手里的提线木偶。我想杀谁?我真正想要杀的是站在我身侧的人。祖父,您能不能告诉我,他是谁?”

        “你娘的死真的只是意外!”白猗扬低喝道。老者似乎有些眩晕地扶了扶额头,扶着窗沿的手指因为维持身体平衡而攥紧了几分,“需要祖父跟你解释几回?那时教会的信徒初来此地,立足不稳,有着过强的戒备心。所有人包括埃里希都对你娘并不熟识,更没有料到会凑巧被她看出破绽穷追不舍。为助他们脱身,埃里希才放出了厄难之妖……他们并不知情。”

        “是,娘亲溺亡是个意外。我爹恸觉之下投河自尽,也是个意外。都是意外,都是他们自己活该,或者我们可以换种说法,能成为您所侍奉的至上之神的餐桌上的佳肴,是他们这对凡夫俗子的荣幸?”白罂附平声道。

        白猗扬的眼角抽搐了一下:“象罔他是……”

        “尤利西斯·维列斯,不,泥梨教会的血祭司大人!”白罂附打断了他的辩解。

        “您把自己的亲子与儿媳当做了什么?诞下家族继承者的傀儡吗?只要目的达成,就失去了价值?在您的眼中,他们为维列斯家族血脉延续所做出的‘贡献’,甚至不足以博得您老人家一点点无用的怜悯之心,好保住他们的性命?”他终于侧过脸,一如每个对祖父孝顺有加的孙儿一般说着,语调平和而柔软得出奇,“您又把我看做了什么?如果我如爹爹那般,没有继承到泥梨之眼,是个同样血脉驳杂的失败品,是不是也会被您的手下像溺死一头羔羊一般溺死,好做成您的神祗的祭品?”

        “够了,别说了!”白猗扬喝道,声音在起初的暴起后迅速沉寂,宛如一根被扔进了夜幕的细针,素日优雅自持的老神父似乎一瞬间老去了许多,“别说了。”

        白罂附一点点地敛起笑意,他整个人的精神也为适才的宣泄而现出疲态,口气厌恶而倦怠:“不要让我再失望了。”说到这里,他忍俊不禁般轻轻一笑,“虽然,我对您好像也没什么好更加失望的。”

        少年掉头就走,带走了满室月华银灰。沉寂的黑暗里,白猗扬哆嗦着将两手交叠,覆在了胸前的逆十字架上。

        窗沿上,适才他所搭手的地方,赫然是几处深深的指印。

        他握紧了逆十字架,俨然握住了什么莫可名状的信仰。胸口急速起伏着,几个呼吸间,老者灰败惨淡的清癯面容已为澹静睿智的光彩所覆盖。无声无息地,他的衣袍变成了猩红华美的祭司长袍,他的面前现出了一方深不见底的黑洞。他踏着乌光走入,每一步都像踏在了虚空中。

        月光,雪,房屋,树木,不知何时都隐没了存在,只有黑暗,漫无边际的令人窒息的黑暗。灰蓝头发的管家肃然跃下马车,转身扶下了同样神色庄严的埃尔兰。而后,两人走到了血衣无风自动的白猗扬面前,双双跪倒在地。

        “尤利西斯大人,埃尔兰·温莎携管家肯特拉森向您致意。”高傲如夜玫瑰的女子深深的弯折了自己天鹅般优美的脖颈,声音激动得近乎颤抖。

        “埃尔兰,”白猗扬素来温醇的声音此刻含着莫名的宏大的回声感,“埃里希常向我提到你这个心爱的女儿。”

        埃尔兰铁蓝色的美丽眼眸因为惊喜而噙了泪:“爸爸也无数次在信中向我提起您的高贵,威严,与强大。埃尔兰曾经无数次在脑海中勾勒您的容颜,然而都不如真实的您这般崇高而完美。”

        “完美一词,只属于至上之神。”白猗扬面无表情地提醒。

        “我,我亵渎了神。”埃尔兰俯身,抽噎着流下了愧悔的眼泪,“多谢大人点破了我的罪孽,把我从歧途中拉回。”

        “你的罪过不止渎神。”白猗扬幽紫的眼瞳目光冰冷,“埃尔兰,我想你的父亲应当向你提过,教会中的任何人,都绝不能给我妻子的亲人带来半点伤害。”

        “当时是您的妻弟在追杀我,我并不知道他的身份。命悬一线之际,我实在没有办法,才向爸爸发出了求援信号。”埃尔兰明白自己被晾在外头整整半夜的原因,可果真直面血祭司隐晦而威压的愤怒时,她的睫毛依旧因为惶恐而战栗,她试图替自己与父亲辩解,“爸爸是为了救我,才向您的妻弟投放了毒剂。而且,您的孙儿已经惩戒了我爸爸,他的精神海被撕裂,这几天一直在养伤。”

        “所以,你在试图让我相信,我那试图为自己可怜的险些丧命的舅公出气的孙儿,做错了?”白猗扬嘴唇开合,声线温醇,不含一丝人类情绪的目光凝视着她。

        “不,并不是!您不可以怀疑我对您的景仰,就像不可以怀疑我对至上之神的信仰!”埃尔兰大声说,“父亲的过错已经由您的孙儿亲自给予了惩戒,埃尔兰来这里,是为了领受我该有的惩罚。毕竟,真正冒犯了您的妻弟的人是我,我所承当的惩戒应该比我爸爸的更重十倍才对!”

        白猗扬审视着她,在这名美丽女子铁蓝的眸底,他找不到一丝虚伪的矫饰与谎言。埃里希总说,他的女儿是他此生最得意的作品,她是如此虔诚而纯洁,是神坛前执掌祭火的最忠诚的奴仆。

        埃里希的话是对的。

        血祭司自嘲地想。

        在培养自己的子女这件事上,他的这位辅佐者远比他本人要成功太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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