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樊笼

年幼的叶青青初时也被惊讶住了，然而等她细细感受那份被风围绕的感觉，这个大胆的姑娘只觉得是自己新朋友对她友好的回应，于是发出了自己的疑问。

        风停滞了一瞬，而后书页翻飞，叶青青摆在桌上的游记被吹停在某一页，那一页的开篇，是个“是”字。

        她们就这样交流起来，那个风灵识得的字明显不多，只有简单的“是”“不”“会”，而且一页书中的字数量并不少，叶青青时常需要去猜测它想表达的意思，沟通很是缓慢。

        她想了一个办法，将一张纸裁成大小一致的方块，每一小方块上写一个字，闲时就在院中教她院里的下人识字，顺带教教她的风灵朋友。这番动静自然瞒不过家中长辈，然而叶母宠爱她，叶父虽然心头不喜，但总归觉得她只在自己院中折腾，他向来不爱管后院的事，也就随她了。

        她将那些常用字的小方块放在一个没有盖子的木盒中，方便风吹起它们排列组合。风聪慧，又有御风的能力，两人的交流变得方便起来。

        叶青青知道了它的来历，它是自然之风化灵的异族，今岁路过合州城的时候，听了几日她的絮絮叨叨，觉得很是新奇有趣，想与她交朋友，才显了踪迹。

        “我第一次遇到对风说心事、分享日常生活的人族。”它是异族，自不会觉得她自言自语的行为愚蠢，它说，“而且，你发现我之后，竟然主动找我交朋友，你真可爱。”

        可爱吗？叶青青假意看书，心中却有些为这直白的夸赞羞涩，她的新朋友，性格很直接。

        从风的描述中，叶青青了解到一个不为常人所知的世界。

        世间事物种类繁多，除人族得天独厚、生而有灵之外，其余的事物想诞生灵智颇为不易，与人类交合繁衍不同，灵族人，都只有自然诞生灵智，才有新生儿的诞生。风族，便是灵族的一支，由风诞生灵智而成。

        风族人有感应新生风灵的能力，他们聚族而居，每当感应到新生风灵的时候，离得近的风灵就会去将幼崽带回族地去接受教导。

        它是江南一带的东南风化灵，用人类的算法，今年十四岁。新诞生的风灵在每年的诞生之际都要随着化生之风游走，稳固灵体，等到彻底固灵后，才能自由地行走在天地间。这也是它出现在合州城的原因。

        “我再随风游走个三五年，就能彻底固灵啦！”

        “那你现在停留在合州城，不会有什么影响吗？”穿着鹅黄色衣衫的姑娘一脸担心，问着自己的新朋友。

        “唔，风无时无刻不在流动。我在你身边起风，也是在随风游走啊。”

        “这样啊。”既然新朋友无虞，叶青青的好奇心就起来了，“你们化灵了，是什么样子呢？”

        “我们化灵后长相和人族很相似啦，只是风对于人族来说，本就是看不见摸不着，除了有灵眼的人族，其他人族都是看不见我们风灵的，我现在的模样，唔，就是人族少年男子的模样。”

        “你是男子呀！除了我兄长，我还没有别的男性朋友呢！”叶青青惊讶道，她没有风说的可以看到灵族人的眼睛，自也无法看到自己朋友的样貌，但她依旧兴致不减，“我该如何称呼你？”

        “我还未取名姓，你想如何称呼就如何称呼。”

        叶青青想了想，说：“如你所说，这世上的风如此之多，独叫你‘风’也就不特别了。你之于我却是独一无二，那我为你取个名字吧！”

        “我姓叶，树叶树叶，你就取‘树’的同音，姓‘舒’吧，即是东南风，便单名一个‘南’字。”

        从此以后，江南夏日的东南风灵，成了叶青青一人的舒南。

        “舒南？”看到这一幕的石愿在心里品度这个名字，有些耳熟，但她素与风族无私交，一时半会儿也想不到这份熟悉感的由来。“罢了，终会解惑的。”一番思索无果后，石愿放下了这份疑惑。

        “大人，我要寻的就是这江南的东南风灵——舒南。”叶青青跟在一旁，焦急开口，“您……”

        “不急，这才开头。”石愿挥手打断了她，“继续看下去吧。”这份交易，主动权本就是掌握在她手里，若这个愿望不得她意，也没有什么完成的必要。

        舒南终日陪伴着叶青青，虽然听族中长辈的叮嘱总是远离人世，不与人族相交，但他随风游走穿行，一路的见闻也足够叶青青受益匪浅。

        少年人对世界的认识还不够全面，从前叶青青觉得非黑即白，非善即恶，等听到舒南俯瞰人间的见闻后，才知自己浅薄。

        原来外面的世界也不是那般美好，原来真有“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原来游记里壮丽秀美的山泽河川比她想象的还要波澜壮阔。在叶府生活了十二载，从出生都没离开过合川城的叶青青突然对外面广阔的世界起了向往。

        她的世界如此之小，一座合州城，就已经是全部了。年少无知的少女立下壮志，对她的风灵朋友发出邀请，“等我长大了，我要去周游天下，舒南，你要和我一起吗？”

        她眼里有了光。

        这座沉闷、压抑的府邸，尽管叶青青骨子里仍在渴望自由，可在叶父强压下，之前的事情终究对这个姑娘造成了影响。她自以为只是假意顺服，在自己院中依然肆意，可事实上，她也在一点一点被同化，好在，舒南来了。

        但她在听到舒南的描述后，那些期待与向往又从心底冒了出来，如同烧不死的野草，在这小小的书房中迸发出一股蓬勃的鲜活的生机，如此灿烂，如此耀眼。

        书页“哗哗”的翻动声止了，过了好一会儿，那些小纸片才凑成了一句话，“好呀，我与你一起。”

        天真单纯的少年少女定下了同游之约，这一次，没人跳出来说她异想天开。

        叶青青快乐极了。石愿看着这个在回忆中欢快、不停哼着不成调的音节的小姑娘，她与这座泛着灰白色的陈旧府邸格格不入，她像是突然闯入画中的人一样，突兀而又特别。她忽然有点喜欢这个小姑娘了。

        突然，世界一黑，石愿与叶青青仿佛步入了一条湍急的河流，许多画面从中一闪而过，转瞬之间，她们又出现在书房，不过这次的小姑娘，看起来闷闷不乐。

        “大人，这是？”叶青青有些迷惑刚才神异的场景，石愿虽然冷淡，但有问必答，她也就大胆发问。

        “这只是你的记忆，当然有侧重。”石愿淡然开口。

        这时，表情郁闷的少女叶青青也开口了，“这么说，舒南你就要离开了？”

        “是的，我是夏时之风，夏季要过去了，我也得回族地去。”

        “你要回家啊，好吧。”叶青青虽然不舍得朋友的离去，却也情知这是必然，她没有理由叫他留下来。她情绪有些低落，转身在书房翻找起来，很快，她就在柜子中找到了想要的东西。

        那是一个面具，刷着白漆，不带别的装饰，面具上还有几处脏污。叶青青很小心地拿起它，放到书桌上。

        “这是我上元节出去后带回来的，不小心摔了后就洗不干净了。”她顿了顿，似乎想到了那时的不愉快，撇嘴一笑，“但我很喜欢它，就当做临别礼物送给你啦，舒南。”

        “好，青青，我明年夏日再来找你。”

        尽管看不见这个朋友，叶青青还是起身去院中目送他离开，也不他使了什么办法，那面具从桌上漂浮离开后就不见踪影，叫叶青青也无法判断他从哪儿离开的。

        倏然间，叶青青感觉一阵调皮的风勾动了她的小指，她会心一笑，“明年再见，舒南。”

        等到久违的炎热包裹住她的时候，叶青青知道，舒南已经彻底离开。她转身回了书房，想通过阅读排解心中的苦闷，却在看到书桌上的物什时愣住了，一颗鹅卵石正摆在书桌上，纸片排列成一句话，“这是西湖边上的石头。”

        “噗嗤”，少女突然笑出了声，一身鹅黄色衣衫的她笑得格外娇俏，“傻乎乎的。”她将纸片放回了木盒中，依旧用书盖住，那块鹅卵石则被她小心翼翼地收进荷包，无事时就拿出来把玩，时间久了，它倒是愈发光滑圆润了。

        舒南走后，叶青青变得无聊起来。她满腔心事没有人可以诉说，母亲不懂她的志向，兄长忙着学业，其他的姐姐妹妹被教养得乖顺，只会说她胡思乱想，没有规矩，丫鬟更是不懂她的烦恼。

        人人都说，叶府这样的富贵日子还不够好吗？叶青青不懂，这般压抑、沉闷的日子哪里好了？困在后院，一生都能望到头。

        她心里起了主意，只叫贴身丫鬟注意老爷行踪，她又开始往前院行走，借机观察她兄长以及一些仆役的言行动作。

        “他去北方通商了？那肯定得好久才回来。”收到叶父出门的消息后，叶青青眼珠子一转，只觉得天助她也。

        “小姐，你真的要这样做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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