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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暗流


  塞菲的自言自语没能持续多久。

  他看着向此处走来的法娜,微微颔首,为了迎接这场单方面的久别重逢,他的身体习惯性地紧绷起来。他正有些犹豫手应该摆放何处,又发现这想法着实滑稽,毕竟左手其实根本动弹不得——这令他放松下来,继而垂下眼角,尽量令手臂平直下落,露出一个略显无力的笑容。

  法娜不似其他斯卡雷特女性那样黑发黑眼又身材高挑,但并不娇小瘦弱,只是比起塞菲还是要落一个头,将将到肩膀而已。

  塞菲自上而下,看到她因为疲惫而难掩一脸忧色,一头蓬松的深褐色短发因为方才激烈的动作而原形毕露,犹如野生动物一般翘起了好几撮……记得她以前就是因为讨厌这样而私自把长发剪了,没想到愈发不可收拾。

  思绪到这里,塞菲又想起一件事。于是在女孩开口前,他抬手示意,在法娜困惑的目光中,再次转身走进了身后的阴影之中。

  他左手无法发力,为了保持平衡落下单膝,半跪继而俯下身来,在其中翻找起什么。过了半晌,在法娜就要不耐烦跟过去时,塞菲站起身来回到她面前。在女孩还没反应过来时,塞菲将手中的物件扣到她的头上,这还不够,又拍了拍——黑色无檐的针织帽,正是她丢失的那顶。

  这一下扣得她满脑子问题都飞了一半有余。

  法娜低下头想要抬起双手,中途才想起右边还拿着断剑,慌张张挂回腰上,最后却只得用单手按了按帽子。

  “我……”

  “怎么了?”

  她眼神飘忽不定,欲言又止,话刚起头心里就开始反水,正打算随便敷衍过去,便看到眼前一脸平静的青年其实满脸泥沙汗水,左手甚至有些不受控制地晃动颤抖——这句“我没有叫你留下”便无论如何也吐不出口。

  毕竟那听上去就像责备。而比起表明自己不值一提的心迹,法娜更认同勇敢者应该获得他应有的待遇……只是,只是他不会觉得自己很死板根本不在意他死活吧?

  塞菲见女孩又是咬牙又是皱眉,可偏要摆副古井无波模样,矛盾中小脸几乎皱作一团,不禁有些莫名其妙。等到最后,她像是从牙缝中挤出来这么一句——

  “不……不用管我也行……”

  塞菲大概懂了,有些好笑,又不敢笑出声。

  虽然自认多年来长进不大,但在那之后想起法娜,便知道当年她并非是叫自己坚守家族立场。那更多是法娜用来要求自身的准则,她从来不以此苛求他人。很多时候,他觉得法娜并不是真正相信所谓的责任与义务,她只是给自己一个献身的理由。

  她会在慌张的时候露出自我的本性,比如此刻,她浑然已经忘了旁边还有两位先生还处于“生死不知”的状态。

  也许法娜自己都不知道,对她而言,真正无法接受的只是有人在自己面前死去而已。

  在原本的这场事件不久之后,她就加入某个开拓骑士团离开了斯卡雷特,再见面……再见面就是现在了。

  对于法娜而言只不过一年多的生疏,而对塞菲而言这已经是十年以上的再会。

  但这颇具纪念意义的一幕马上就变得诡异起来。

  “塞菲,你的手没事……”

  塞菲还沉浸于回忆,一时不及反应,左手便被对方牵起,挂在空中犹如一根失去灵魂的长棍面包。

  在法娜惊愕的注视与骤止的动作之下,甚至还晃动了几个来回。

  “塞、塞菲!你没事……算了!我们马上回去……”

  被这一惊一乍得,塞菲对手臂的担心也少了几分。

  “法娜,”他避过身子,以免女孩不知轻重再把左臂牵起来,“只是暂时麻痹了,没有大碍。”

  “真的?”一对小眉毛拐出奇异的弯曲,法娜一脸狐疑。

  塞菲只得点头。

  “真的,如果很严重,我早就不是这副模样了。”

  见对方终于信以为真,塞菲心中又有些气馁,看来法娜还是更接受自己不成器的样子。

  “那,刚才的是?”

  “刚才?”塞菲摆出没反应过来的样子,一边收回视线思索起来,他自然知道法娜要问些什么。

  “你什么时候学会那种剑术的?”法娜闭上眼,想起那令黑夜为之失色的一剑,同时走马灯一样浏览了一遍记事以来塞菲的行为踪迹,“你……是塞菲没错吧?”

  看她似乎在确认自己有没有渊民特性的模样,塞菲哑然。

  塞菲知道法娜同时也在问灵素的事,因为米娜谢尔的剑术,必然结合灵刻与灵装的应用。

  “灵素是依靠圣物获得的,剑术是在将圣物给我的时候教给我……”

  “为了只能依靠外物获得的灵素……专门学习一套剑术?”打断塞菲,这次法娜干脆都不用过脑子,“那起码是二境以上的剑技,在不调动特殊灵素的前提下练习?”

  绝大多数剑术到一境为止都可以使用无根灵素,也有剑术完全以无根灵刻为基础,但使用根源灵素施展的剑技,必然是二境向上的证明。

  法娜言之凿凿,大有塞菲一天到晚都处于她监视范围因此情报不可能有误的势头。

  「总觉得小姑娘已经迈入了人生的下一个阶段……」

  “而且你的佩剑不是灵装吧——都已经碎了。”她说到这里,不由扭头确认了一下。

  刚才那把被塞菲插入地面的长剑,此时确实已经崩做碎块。

  “和……和你的手臂一样,都是为非灵装强制赋予媒介特性的技术,是叫灵刻外延对吗?”法娜仅在涉及塞菲身体现状时稍微愣了一下,拜红渊爵的教导所赐,她对灵刻与剑术方面相当熟悉,“赤位修士里只有少数能掌握,通常被认为是白位的门槛。”

  言下之意,塞菲做不到这点。

  “那是圣物……”

  “圣物也没办法无中生有。”

  “谁……”

  “伯爵大人说的。”法娜轻咳两声,捏起嗓子,“圣物虽然万能,但做不到无中生有。”

  “……”

  塞菲张嘴,什么都没说出来就再次闭上。

  很遗憾,他准备如此之久,却忘了为身边的人准备合理的谎言与借口。

  「你真的对这件事有上过心吗?」

  面对脑海中岚女士的诘问,塞菲默然。

  此时女孩在气势上几乎已经要压过他一头了,她安静却毫不动摇的视线像极了她的老师……但只是持续了一瞬间,法娜便松了口。

  “保密的话,那我就不问了。”

  塞菲松了一口气。

  “嗯……其他人都不知道。”怕她多想,塞菲只得再提一句。

  “不是‘以后告诉你’?”

  塞菲一愣,看到法娜的神情已经松缓下来,没有再追究的意思。

  却不想她马上便振作了精神。

  “那我们去哈梅尔吧。”

  “啊?”

  “那个渊民我从没见过,祭坛的火种也不该这么脆弱……一定是有什么发生了才对。”

  法娜凭借直觉能判断到什么程度,未来又究竟达到了什么高度,此时塞菲的脑海中并没有相关的记忆。

  他冷静地思考,接着将手指戳在法娜的肩头——刚才留下的伤口上。

  “塞菲!你干什么!”

  对此,塞菲早有准备,指了指周围,以此打断了她的怒目相视与攻击前摇。

  而法娜向四周扫视一眼,看到昏迷的卡特,还有刚刚还于他们刀剑相向的格雷尔,顿时有些泄了气,显得怅然若失。

  也难怪她如此,这本来只是一场令人期待——在旁人眼中也司空见惯的见习随行,有惊无险的实地体验。

  他们大可不必流血流汗伤了肩膀折了手臂。

  跟随一个大队将近二十余人的守火人,配有一名白翼骑士,在祭坛火种的范围内,他们只要在运输工房制作的教学测试用灵装途中,顺路看看火种,在一群人的保护下与一些早被摸清了门路的渊民演上几场……

  就算考虑极端情况,不过也就是碰上长辈的刁难与导师的恶作剧而已。

  后世也不过将这次事件作为天灾与人祸的巧合——毕竟虚实参半更容易令人相信。

  塞菲念及于此,面色微沉,右手探入怀中。

  外衣内里的口袋中此时有两样东西,一样便是从刚才的渊民身上剥离的残骸,一团聚而不散的阴影物质。

  渊民这类怪物身上拥有许多不合理的特质,不成体系的生态链,对人类执拗的敌性行为,混乱感官的特性,以及它们留下的尸体……也许并不能称为尸体,因为不论如何死亡,渊民的躯体都不会完整保留,它们会留下一部分身体部位,拥有与其相称的古怪特质。

  说来讽刺,这便是灵装的核心素材……又或者这个时代的人们赖以生存的材料。

  但此时重点在于另一样,那才是他刚才进入草丛的主要目标。

  光滑的表层有金属触感,方匣子一样的形状,体积不大,大概半拳。

  摧毁它的话,火种大概就能恢复原状。

  其中内置的,是还不成熟的自律灵装机制,只是无条件无目的地维持一个低劣的自我隐蔽结界,一经开启就无法停止。极低的利用率令其消耗了大量的贮存灵素,由此逸散的失去活性的灵素……则被不远处的火种吸收。

  就常理而言,这就是一件未完成且根本无法完成的劣质品,这个时代也根本还不存在完善成熟的自律灵装体系。

  但如果其目的就是为了释放大量灵素呢?

  将秩序文明之地从红渊中隔离的垂天之柱,按记载最初都来自于圣贤自身的力量。也因此,每支柱,其中流转的都是特定而非无根灵素。

  就利贝尔全境包括斯卡雷特在内,都笼罩于白鸦之柱下,从上取下的火种,自然也由白鸦灵素运作。

  排斥其它灵素,转化无根灵素,这些是垂天之柱与其火种都具有的特性。就白鸦之柱来说,最终在其中生效运作的必然是白鸦灵素。

  其纯粹性是它们稳定存在的前提。

  且不论柱自身拥有的自律筛选能力,火种是不具备这些安全机制的。

  换言之,只要在混杂的特定灵素与火种间构架联系并将其注入……就能够成为恶意的种子。

  这个小匣子就起到了这样的作用。以白鸦灵素作为掩护,其下混杂了大概四种特定灵素,对身边的白鸦火种而言,可谓剧毒。

  「嗯哼……名副其实的文明边境,听上去是不是过于脆弱了?」

  当然不是。

  说起来确实轻松,但这道具的制作可并不容易,作为前提的理论毕竟可以挪用,制作者至少得是个灵装大师——能给剑圣们造剑的那种,而材料……

  “那些自喻超凡入圣的人,也不过沦为薪柴。”

  消耗的成本之巨,结果上仅仅是为了令法则火种这一夜的紊乱失效,对比起来实在过于滑稽疯狂,令塞菲的嘴角眉梢也不禁扭曲起来。

  白鸦灵素,那与王室近卫、渡鸦骑士团高层……甚至王室相关。更进一步说,王室一脉能够自主传承的,是白鸦的次级根源白翼,涉及拥有原初根源的持有者,这事也许就更阴冷几分。

  那名白翼大骑士在异常出现的一瞬间就被渊民拖入红渊,那至少也是白位以上,二境剑术的持有者,会如此脆弱?而村庄遇袭,这里是最近的火种位置……要知道今天的路线可不是事先决定的。

  而对柱的了解与对“材料”的奢侈利用,就塞菲所想,大概与那几个臭名昭著的组织之一脱不了干系。

  “……”

  正当法娜见塞菲神情逐渐险恶要上前询问,后者神色又渐渐变幻,令得她不由止步不前——

  「你之前就知道这个匣子?」

  塞菲一愣。当然不是,他是在获得那个传承的根源之后才得以目视灵素,继而找到这个东西……

  你想说什么?

  「哦豁,也就是说一开始并不知情,而是因为另一个理由才回到这里……」

  “塞菲?”

  “啧。”塞菲下意识一个咂嘴才发现叫自己的是法娜,“啊,法娜……你去把格雷尔踹起来——他应该没什么事,我去看看卡特。”

  接着,法娜便一脸不解地看着塞菲颇为狼狈地——不止行动上——向卡特走去。

  迟早,塞菲恨恨地想,迟早他的需求清单里会列上心灵耳塞这种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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