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阅屋 > 蓝庭之下 > 第九章 月下少女与哈梅尔之柱(6k章第二更)

第九章 月下少女与哈梅尔之柱(6k章第二更)


  “你们猜,塞菲是不是已经赶在天亮前喝完今日份的红茶,更衣沐浴欣然入眠了?”卡特视线不离走在最前方的格雷尔,他面无表情地冷嘲热讽,一半是为了打破自认为尴尬的状况,一半则是想确认当下的情况——比如塞菲的异常,比如他的异常可能导致的影响。

  格雷尔没有回过身给予回应,要别人在黑暗环境下看他的字并不利于交流,况且他手中还拿着那柄厚重的大剑——虽然对他而言并不困难,但也不方便他进行书写。

  而法娜,她轻飘飘杠了一句“塞菲睡前不用茶点”。

  少女有些心不在焉,平摊手掌停留在一片飘落的羽毛下。等羽毛穿过手心消散于半空,她再抬起头来,发现森林中的道路逐渐开阔,那些光所化作的虚无羽毛却愈发稀少,穿过叶片落下的月光与更多的阴影逐渐取代了白鸟之径,这也意味着他们离斯卡雷特更加接近。

  白鸟之径在红渊区域越深处便越紧密且明显,在接近柱的影响范围内,便趋向扩散并减弱。

  “塞菲从什么时候开始能使用灵装的?”斯卡雷特人几乎都知道这位伯爵之子不善驱动灵素,但周遭的人包括卡特就更是了解,是塞菲的灵刻本身出了问题。

  “我想他可能只是……在压力下克服了症状——嗯,或许是这样。”法娜回忆着老师红渊爵的教导,似是而非地蒙混过关,一边颇有些心虚地按了按帽子,自然也是心知塞菲的情况实在不大可能因为一时的情绪波动而产生变化。

  灵刻缺陷在米娜谢尔虽然罕见,但并非绝无仅有。

  红渊爵对外宣称的,是调律法修习不当导致的回路萎靡,而实际情况则是根本无法生出回路。经过数十种或古怪或残酷的治疗手段后,得到的结果是“需要匹配的根源,在获得根源前无法生出回路”,而具体需要什么根源,又无法确定。

  探明原因后,治疗便停止了。

  关于这一点,不论法娜再怎么询问,也没有得到回答——所以有关于此的变化,法娜也不会随意告知他人。

  “要阻止刚才的境况,靠一时的突破做不到吧。”关于他失去意识后的情况,卡特不认为两人有必要对自己有所隐瞒。他越是笃定格雷尔的实力,也就更确信塞菲展现出的能力并不正常,“隐忍了十几年,也不知道是在图谋什么。”

  “伯爵大人从没做过对不起斯卡雷特的事。”

  “他们一家埋头于红渊之中已经发了疯,你不觉得那位伯爵大人一直以来的命令、决策……”卡特的声调有些不可控地变得高昂,“对,临渊协议,根本是本末倒置,置斯卡雷特于红渊之下,如果不是这一套狗屁协议浪费了那么多人的性命……”

  法娜不再回话,倒不是无话可说,只不过这样的争吵并非第一次,卡特的论调也不是一家之言。而比起反驳他人的论调,她更擅长也更喜欢以沉默坚持自己的想法。

  而这时,格雷尔停住了脚步。

  “怎么了?”法娜顺着格雷尔的视线,第一时间将手放在了断剑的剑柄之上,却也有些奇怪。阿尔特留斯的临渊之剑,虽然不像某些对渊剑术一样能够精确锁定渊民方位,但感知渊民的能力在法娜习得半境象征的心眼后,便尤为敏锐,至少反应不该在格雷尔之后。

  而接着,错落的月光与树影之下所露出的景象令她心头一沉。

  “月鳞兽……”

  渊民只以人类为目标,但并不意味着红渊不会对其他事物产生影响,在其中的生物为了适应红渊,也会逐渐改变性质,成为被称为魇兽的物种——这并不是说它们没有害处,毕竟扭曲的环境与仓促的演化过程,足以令它们拥有各种奇异的特质。

  月鳞兽便属于魇兽的一种,形似蜥蜴,其大小却堪比牛马。

  朦胧的光线下,其棱状的细长鳞片犹如毛发一般密集的覆盖整个躯体,材质接近玉石,隐隐还流转着幽绿色的光芒。与同类相比,其特质说不上奇诡,仅仅是硬……而最麻烦的地方在于,它的鳞片对灵素能起到极佳的隔阻效果——也就是说,那并非是眼下能够安全处理的对象。

  但为什么会在这里?

  而更奇怪的是,它没有发出任何动静,也不应该浮于半空。

  就在几人摆出临战姿态时,那月鳞兽的躯体却轰然落地。随着一阵细碎的响动,如蛇的阴影自那尸体上松脱开来,高高扬起,继而在月光下散做十数节如同薄翼的银色刃片——但只停留了一瞬,便沿着一道轨迹拼接、回缩到阴影之中。

  “你们是……温博卡特的学生?”

  声音柔和却自带一股沉稳,打破寂静的是一名看上去与法娜年纪相佛的女孩。她从阴影中走出,那些刃片在她手中如同柔软的羽毛乖乖收拢成一柄优雅的细剑,就好像没有重量一般,她将其挂于腰间,而那里还挂着个……没点亮的煤油灯?

  仔细再看,女孩给人的感觉确实颇为古怪。她浅蓝色斗篷下隐隐可见是一件材质柔软的白色长裙,深紫色长发梳成一条亲切蓬松的麻花长鞭就随意摆在胸前,月光下展露的容貌清秀精致,带些许棱角,行姿凛然,显然受过训练,却不难看出优渥家境。

  慵懒随意,像睡前临时起意收拾了行装便离开卧室,身上可见的装备除了那柄看上去就十分罕见的分离式细剑灵装,便是腰间的束带与其上根本没在使用的提灯在摇摇颤颤。

  但一只巨兽就化作尸体静悄悄铺在她脚下,坚硬鳞片上仍然可见缠绕之下形成的裂纹。

  “请问你们认识塞菲·阿尔特留斯吗?”见众人还愣着没有回应,她也全然不在意,“黑头发,红眼睛,不太爱说话,没办法使用灵素,但吃得起苦因此剑术还算马马虎虎……嗯,伯爵大人确实是这么告诉我的。”

  最后第一个反应过来并走上前去的是法娜——既然是伯爵大人认识的?

  “塞菲的话,现在应该已经回到斯卡雷特了……”

  “嗯?”女孩有些困扰地歪了歪头,小声喃喃,“但是那件圣物的反应还在森林里……”

  因为声音太小,法娜并没有听清。

  “请问,你找塞菲有什么事吗?”却是凯特发问,而格雷尔对于生人的处理方法则是乖乖站在一边,毕竟不是所有人都能在第一次见面接受他的交流方式。

  “唔,正式见面前先打好关系?”女孩稍作思索,笑着回应,“那么,森林今晚似乎并不平静,几位还是快些回去吧。”

  不待法娜叫住她提醒状况,这女孩走到中途又侧过身来。

  “啊,那边的……月鳞兽?天亮后麻烦通知伯爵府帮忙带回去……就说是琳希·寇沃尔斯的请求。”她最后一次微微欠身,“那么各位,容我先走一步。”

  接着女孩回过身,很快便消失于树影小径之中,只留下还有些没反应过来的众人——当然,格雷尔更多是处于一种正襟危坐的状态。

  “寇沃尔斯……”法娜总觉得这姓氏颇为耳熟,却又突然想起另一件事,“啊,刚才那个女孩——琳希,她是不是一直都……没睁眼?”

  而白鸟之径后的黑暗中,只响起一阵振翼之声。

  ……

  名叫沃克的男孩紧握那枚对他而言过于宽大的戒指,闭上眼,然后因为痛楚皱起眉,再接着,当他张开眼茫然看着周围徐徐荡开的白色光浪,便露出欣喜的神色——因为这一下,一切又恢复原样。

  “老夫人,您可要看紧了呀。”塞菲也不看咬牙切齿的少年,转头向牵起幼童的老妇人,“如何,这样已经足够证明真假了吧?”

  当然,他一点也不担心沃克一时手滑令渡鸦之翼失效,这件圣物作为王室的信物确实拥有超凡的价值,即便通过无指定灵素瞬间激发,就能产生一定时间的延续效果,虽然微弱,加上与火种的共鸣,便有值得信赖的安全性。

  “谢谢,谢谢您大人……不过,你们真的……要进去吗?”老妇人并不是不希望哈梅尔获救,但她远比沃克这样的小孩更明白得以延续的生命是多么难能可贵,也知道大人物更多时候并非无所不能。眼前这名贵族青年自到来后,跳脱却算得上亲切有礼,在她眼里也不过是个大男孩,便不禁生起了犹疑之意。

  塞菲微微收起笑容,避过老妇人的视线,只能顺势看向沃克,借少年先前的话茬作临时的庇护伞。

  “这也是我的责任所在……对吧,沃克?”

  真话掺杂谎言——这不过是塞菲自己的心理斗争,少年便只顾照单全收。

  “你是未来的领主大人对吧?我记住你了,你一定要救出卡琳姐他们!”

  小鬼的信任有些盲目,他甚至还没搞清面前的塞菲根本不是顺位继承者。

  而塞菲没有对此做出回应,他还从没成功回应过他人的期待,更不要说主动给人虚无缥缈的希望——倒不是担心借助修拉的力量无法成功压制里面的敌人,而是他根本不知道要救的对象是否还活着,现在进行的赌博不过建立在与风险不成正比的希望上,对此塞菲自己当然再清楚不过。

  “你看,年轻人总是需要机会的。”在两者间来回避重就轻的感觉令塞菲不太好受,却也没有办法。

  老妇人只是深深看了他一眼,终于点了点头,然后压下幼童与少年对修拉与塞菲弯腰致礼。

  “一定不要勉强。”

  留下这句话,老妇人让沃克走在身前,三人一同转身离去。等到他们的身影终于消失,塞菲看向自刚才开始便保持沉默的修拉。

  “走吧,去哈梅尔。”

  修拉听到这随意的招呼却是一愣。

  “你不是说……不需要先做什么仪式之类的吗?”才没过一会儿,看来他对塞菲的不安又重新被唤醒了。

  “谢谢提醒。”塞菲点头,然后为了回应修拉补上后半句,“不过事急从权,仪式……嗯,能跳的都可以跳。”

  一边说着,他已经迈出脚步沿着山坡向下走去。尚有挥剑之力的修拉认真思考了转身离去的选择,最后还是跟了上去。

  哈梅尔近水道,地势平缓,村民多以种植放牧维生,斯卡雷特的商人也会定期与这里交换物资。它一直以来便没有建立什么防御设施,没有那个余力,也没有那个需求。

  所以塞菲一直觉得,红渊真是非常奇怪的存在。

  它所衍生的渊民没有进食的必要,却以杀戮为生。没有智慧,也没有相似的文明体系,其杀戮却极尽手段践踏普世善念伦理。生来便是人类之敌,以文明的废墟筑巢扩散。

  但同时,圣丘历之后,人们研究制作灵装,其主要素材却都源于此处。

  而红渊本身如此恶毒扭曲,在诗歌中被传颂为混沌源头,但其侵蚀却依旧遵循规则,有其规律——它甚至能允许哈梅尔以如此平静的方式临渊而立。

  “……”

  看塞菲直到踏入村庄都有如闲庭信步,修拉倒也沉得住气,一来选择已经做出,二来眼下塞菲的怠慢并不会真正牵连到自己。

  以河流为边界,踏入哈梅尔的瞬间,塞菲便感觉视线内拉扯倾斜,就好像踏入另一个世界之后身体在重新协调机能一样,可以直接感受到体能受到了一定程度的抑制,而无根灵素应该也会受到接近半个位阶的减弱。

  这里还没有彻底沦为红渊的一部分,但确实有某种筑巢者正在按部就班地推进这一过程。换言之,成为红渊之前,哈梅尔就已经遭遇了什么……毁掉这里的,自然不是红渊意外的蔓延侵蚀。

  入眼并非一片火海,只是有几栋屋子着了火。建筑较为分散且低矮,视野开阔,火势并没有得以扩散,这也使得两人能够轻松行走在道路之中。没有任何嘶嚎又或者呼喝的人声动静,也没有想象中的尸骸与血液又或者类似的痕迹,塞菲本以为这些痕迹在原来的剧本里应该是被形成的红渊抹去了,但现在看来又并非如此。

  “你看火里。”一旁的修拉如此提醒,自己却并没有将视线移向那些火光之中。

  塞菲眯起眼,顺势看向一边的小屋,木制的建筑在火焰中倾倒,内部的情景在轰然倒塌的瞬间一闪而过。那大概是一名男性,他平静地坐在桌前,对周围的一切视若无睹,就那样迎来安静的死亡。

  同时,在看到那名男性的瞬间,塞菲顿感周遭的视野变得狭隘,伴随一定眩晕感。塞菲对这感觉颇为熟悉,那自然是渊民的基本特性之一,迷惑感官,产生幻觉。但如果说那名男性真的被渊民附身操纵,却又没有对眼前的塞菲与修拉表现出明显的敌意与攻击性。

  “能够令感官混乱,但攻击性不强。留存有一定的记忆,但无法判断是否还有思考能力……大概只是重复生前的行动。因为对渊民的道具不会产生明显影响,所以最开始我们认为是邪教徒某些仪式的残留影响,进行了救助,但——”

  修拉做着最低程度的说明,但话音未落,陷入回忆的他便被塞菲一脚踹开,随即一只箭矢便穿风而过,稍稍没入地面,却因为力度不足而倾斜歪倒。

  “……”

  箭头上外覆一层棱形的金属外壳,其上的刻纹经由足以胜任介质的箭身通达尾羽。这是一次性的触发灵装,注入灵素射出后延时激发,产生诸如爆炸等各式各样的效果。本身有一定重量,所以对弓以及持弓者的臂力有所要求,相对的,只需要最基本的回路与节点便可以驱动。

  光是这一只箭造价便高达1金塔,哈梅尔整个村落一个月生活支出的二分之一。

  这一箭的价值大概就要比射手本身还要高。一般组织、结社难以承担这种支出。幕后推动者不调动个体实力强大的执行者,而是选择以昂贵的灵装来武装这种实力平平的货色……为什么?

  虽然黑位也要高于现在塞菲的实际水平,更遑论一个建制,城市内的警备队大概也不过如此。但当他大费周章看到始作俑者的爪牙,不免有些啼笑皆非。

  毕竟之所以他能好整以暇地进行思考,是因为攻击者已经丧失了战斗能力。

  “你们!你们……也是那个恶魔的手下吗!”

  话止于此,佣兵模样的男性本就踉踉跄跄,手中的长弓落下后,自己也跌倒在地。他蜷缩着身子匍匐在地,像是要刨开地面一样挣扎着向塞菲两人移动。但就在他睁大双眼时,身体裸露的部分渗出白色的斑点,那些白色的斑点愈发密集,在不断蔓延变形后,便可以发现是浓稠的液体。它们聚集成形,有生命般流动着离开男性的身体——在那之下,已经只留下一具枯木般的尸骸。

  塞菲静静看完整个过程。

  就行动模式上,渊民大致被分为几种类型。比如之前的织线虫,那种可以在红渊外行动制造混乱的,被称为“渗入者”。而眼前这种,尸蛆,是比较常见的“筑巢者”的一种,能够在特定条件下形成红渊地形。

  两者的共同之处,在于都属于寄生的类型。但就尸蛆来说,它并不会操纵人的行动,只会在被寄生者杀人时汲取被杀害者的生命力,成形之后才离开并杀死寄生者,渗入泥土,在附近形成红渊地形。

  但眼前的尸蛆没能完成最后的步骤,一道触须破土而出,将已经成形且肥腻的尸蛆揽下、吸收,接着缩回泥土之中。那触须显然只是某种……生物的一部分,手臂般粗大,伸出的部分有半人身长,表层不规则如同树皮,但又十分光滑,一见之下介于植物与动物之间,暧昧得令人恶心。

  单纯视觉上的恶心,没有渊民的特性,自然也不是被红渊影响形成的魇兽。

  “我之前没有见过这种东西……”修拉已经站起身来,他打破沉默,一边看向身前的塞菲,觉得他似乎有些过于冷静了。

  其实塞菲倒也不是毫无波动,他在未来的十年中应该见过类似的东西,但这部分记忆被模糊化了。

  「你没有忘记这也是“必要措施”的影响吧?」

  听到岚女士的声音,塞菲微微颔首,将注意力集中到眼前。

  “这些人连爪牙都说不上……”

  充其量不过是饵食。

  周围燃烧的建筑上,那些火焰突然以异常的速度熄灭,在修拉架起剑的时间内,他们便陷入这一片满是废墟的黑暗中。而地上唯一的光源,则来自不远处一处房屋之后,隐隐可见边缘处被拖长的几道扭曲影子。

  “那是……卡琳的家!”修拉看向那个方向,倏地加快脚步。塞菲这还是第一次见到青年慌乱的模样,一愣才跟了上去。村庄本就不大,目之所及其实也不过十几步的距离,所以两人很快就看到了眼前这一幕——

  根须,枝干,尖端,那是自地表向天空延伸的“柱”。但构成它的却不是流动的光与灵素,而是刚才所见的触须。粗细不一,互相缠绕,层层叠叠,扭曲蠕动着结成了房屋大小的柱。

  而光源并非来自火焰又或者别的事物,那艳红的光线来自柱的根部,那旁边的地面已经分不清到底是土壤还是液体,随着触须的膨胀与移动而被轻易搅动。

  伴着这光线,则可以看到根部周围,几名下半身陷入地面的人,一男一女两名中年,还有一个则发须皆白。他们给塞菲的感觉与刚才房屋中的人极为相似,只是呆望着柱的顶端,似乎在呢喃些什么。

  而顺着他们的视线,便可以看到顶端……被丑恶的触须所簇拥着的少女。她的身体完全被覆盖,露出的只有面部到肩胛的部分,双目紧闭。

  “卡琳!”一旁,修拉喊出了少女的名字。而看到那副容貌,塞菲也回忆起来——

  那正是原本这次事件中,唯一的一名幸存者。


  https://www.sywwx.com/63_63490/530601978.html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www.sywwx.com。书阅屋手机版阅读网址:m.sywwx.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