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小灰斗篷
“汉莫尔小姐，”沃尔夫显然认识这位小灰斗篷，并且第一个反应过来，“你就算对古德瑟施压恐怕也无济于事……而且大可不必如此，我们还是很愿意处理这件事的。”
他从还没清醒的古德瑟手中抽回自己的爱剑，颇有些潇洒地向塞菲的方向微微颔首。
“阿尔特留斯的塞菲先生看起来对此事非常看重，你可以与他好好谈一谈。”
接着他善解人意地重新看向古德瑟。
“古德瑟，你想的话，我可以给你开一天的假，接下来我正好要去老约翰那走一趟……你只要等到轮班的来就行了。”
这让失去自我表现——以及尝试高级灵装机会的古德瑟如蒙大赦。
沃尔夫接着在几人中间踱了一小圈，灵装手臂轻轻拍了拍腰间长剑，似乎为是否有所遗漏而稍微思索了一小会儿后，向塞菲轻轻一笑。
“那我就先行告辞了。事关斯卡雷特先辈安眠之所，小少爷可要多上点心……有机会的话，下次请让我拜见一下您的剑术导师。”
他走得非常利落，塞菲完全有理由相信这位骑士长大人本来就不愿意和死人、坟墓乃至墓园扯上什么关系。
“哼，我看他接下来就是要去黑礁的酒馆喝到断点，古德瑟你还是爬桌子上睡一觉看看轮班的会不会来吧。”
塞菲低下头，看那被称为汉莫尔的小灰斗篷女士兀自取了杯水回来，一饮而尽后用已经不再嘶哑却仍然尖锐的声音吐了一套抱怨。
然后她抬起头，露出小半张脸和尖尖的下巴。
“塞菲·阿尔特留斯，你会处理这件事吗？看得出来那家伙只是想摆脱这差事，至少我希望你是认真的。”
“盗墓？已经几天了？”塞菲没有直接回答，这位汉莫尔小姐的认真让他很难摆出敷衍的态度。
同时，他对身边修拉那句小声的“不会就是你干的吧？”置之不理。
“我发现这件事是在四天前，而古德瑟已经熬了三天夜……但没什么用，他没有发现任何人经由哨所离开蓝庭。”
看来自己对古德瑟同学的黑眼圈有所误解，那竟然真的是因为工作，而不是放荡的夜间生活。
“顺带一提，古德瑟第一天就通知了他的上司。”
但今天才有了反应……
「看来工作的悠闲与否取决于工作者的态度，不是吗？」
但工作效率就不是了。
和监督者的闲谈暂且放到一边。虽然不知道为什么沃尔夫会为了这件事亲自来这一趟，但现在这差事落到塞菲头上了。
不过既然事发在四天前……那就不是塞菲导致的突发事件，反过来说，这件事本来就与他今天要来这里有关。
“我尽力而为。对了，汉莫尔小姐……”
“蓝庭的守墓人，叫我汉莫尔就好……爷爷就说你们不会记得我们的名字的，结果连姓都不知道吗？”
“我想你已经足够令人印象深刻了……”塞菲突然有点想问对方知不知道阿尔特留斯，但想了想决定还是作罢算了，“先去那几个墓位吧，我想看看具体状况。”
汉莫尔点了点头，还想回头给古德瑟打个招呼，却发现这个老实人真就已经睡过去了。
塞菲颇有些愕然地看着对方临行前还颇为老成地叹了口气、无可奈何地摇了个头。
「虽然我看不到外面发生了什么，但你现在满心羞愧？」
“……”
因为哨所建立在岩壁之下，通向蓝庭的通道则是一道颇长的楼梯，期间光源完全依靠石壁上的挂灯。
这段时间除了沉默之外，只有汉莫尔每隔三五阶台阶发出的呼气声。
眼见不远的前方出现光亮，塞菲试着提出问题：“之前你说，古德瑟没有见过什么可疑的人从这里经过，那有没有可能……”
“是从绝壁圈的上方出入蓝庭的？”
汉莫尔闻言停下脚步，将头转向塞菲——虽然看不清她的眼神，但塞菲意识到那肯定是很奇怪地打量了自己一眼。
但她也没说话，只是提起脚继续向上走去。
塞菲则很快就明白了自己为何遭受冷遇。
现在大概已经到了中午，而踏上蓝庭，走入这绝壁包围下的谷底中，迎接塞菲的首先是一阵冰冷的风。他沿着绝壁向上望去，一瞬间感觉身处深井之下。
但只是一瞬，那只是近千米的山壁凌于一览无余的平地所带来的压迫感，当不可逾越的事物具体呈现于人前时，后者自然会有所感触。
“如果我有能力从这绝壁来去自如，又怎么会贪图死人那点微薄……参差不齐的财物。”
考虑到绝壁圈的顶端还有用于瞭望的三座灯塔，这难度便更高上了几分。如果只是贪图财物，性价比实在是微不足道。
当然，如此考虑的前提是，对方只是贪图财物的盗墓者——塞菲心中如此反驳，但在真正看到那些遭难的墓位前，倒也是不再多言了。
他放平视线，实际上这里要比感觉上宽敞得多。蓝庭的占地足以容纳三四个哈梅尔那样的小村落，在第一面的冲击之后，给人的感觉更多是一片冷寂。
午时的太阳，草地泥土间的石头小径，往前不到百米可见一片白色的花圃还有粼粼的湖光，旁边是一处木屋……更远处，则是明显被划分开来的数个区域。谈不上阴冷，只是没有声音。
穹顶之下，与世隔绝。
斯卡雷特人称这里是他们的灵魂与精神安息之所，但多数情况下，这里不过是人们不愿触及的遗忘之地罢了。
“那些石壁上有一些凹槽，似乎还刻了什么……”修拉收回目光，少有的发出问题，对他而言，固定的埋葬之所本身就是一个颇为陌生的概念。
“你眼神真好……那是壁墓，”汉莫尔稍微顿了顿，“差不多是两三年前的计划了，不过在那些傻子发现平面墓地还完全够用的时候就停下来了。”
接着她又嘀咕了半天什么那段日子吵得让人睡不着，又或者工程出了意外石头砸了下来之类的，哼哧哼哧的看起来是真的很气的样子。
“完全够用？”
“一般人会选择焚化遗体，在石碑区刻上名字，最后将骨灰撒到镜湖里。”说这些时，汉莫尔指了指他们路过的石碑群。
那实在说不上什么整齐有序，反而因为材质、规格与错落的位置显得像是一片石头矮林。它们唯一的相同之处，就是上面难以计数密密麻麻的刻痕……那些被亲手刻上的名字。
塞菲有些感慨，不知道那些被铭刻的文字是不是最后会被忘了位置。
他将这个问题问出口，得到的是汉莫尔利落的回答。
“怎么可能记得住？那些不知是蠢是坏的家伙有时候一个手歪甚至就能把别人的名字给抹了。”这次她头都没转回来，随手在路边小树上拽了只叶子把玩起来，“你很少来蓝庭吗？他们大都是在湖前……又或者石碑区外找个位置来悼念的。”
“嗯，没有来过。”
阿尔特留斯在红渊爵之前并不在斯卡雷特。
而这谈话让他想起母亲，不知道父亲出于什么原因没有将她安置在蓝庭。
“不是很奇怪吗，在需要的时候才缅怀，得到慰藉后又遗忘。”
“是很奇怪，你的说法就好像那些死去的人会介意这件事一样，而且没有遗忘才会在需要的时候想起来吧？”汉莫尔停下脚步，扯了扯斗篷帽子的边沿，“爷爷说人要是不放下死者的记忆，迟早会被过去的亡灵拖住脚步蒙住双眼，所以我们最好偶尔让自己放松一点，才好继续走下去……”
塞菲倒不是真的对这件事有什么微词，本来也不过调侃，看看小守墓人会有什么反应，没想到她回答得还挺认真。
其实这个年纪的孩子大都还对死亡懵懂，并不是所有人的爷爷都需要把这话提到嘴边的。
“老人家说得对，放松些才好。那汉莫尔呢？能在这里像你爷爷说得那样生活吗？”
这本来应该止于小灰斗篷的一句“不要把我当小孩子”而收尾的，可汉莫尔却稍微顿了顿。
“你们会保守秘密吗？”
塞菲挑了挑眉，顺便看了眼修拉，盯到他点头为止后才再次开口。
“当然，非常擅长。”不知是和汉莫尔的对话，还是因为蓝庭这冷冽的空气，他现在感觉好上一些，嘴角甚至不自觉挂上一点弧度。
“爷爷死后我把棺材挖了出来……偷偷摸摸用了差不多一周呢，然后埋在黄木头……就是我们住的那个小屋子旁边。”汉莫尔的声音有些小，或多或少也觉得自己做得有些过火，“如果是我死了，我肯定希望别人不要忘了我。”
“我也，这么认为。”
塞菲点了点头——拄着铲子。
他并不是一个喜欢说教的人，也认为独自生活在这蓝庭里，拥有那么一些不为人所知的特立独行总归可以被理解。
固然人总是缅怀过去容易消弭理智，但汉莫尔还是个孩子，还有许多时间不是吗。
「但你可不是了。」
不用岚女士多言，塞菲当然知道。只是于他而言，未来与过去的天平，早就已经失衡了。
接下来，小灰斗篷好像放开了话匣子，不过不再如开始那样开明达观，大都是些抱怨的话，比如种植的花草长不开，又或者是打哨所守卫的小报告之类的。守墓人是要耐得住寂寞的，但显然，她这个年纪还不需要甘于如此。
在她细碎的倾吐中，几人很快来到了一处覆于绝壁阴影之下的墓区，然后看到了遭难的位置。
棺木已经都重新被整好了，但既然事情没结束，剩余的部分，比如被挖出的坑洞，便还是都没被填补上去的。
令人惊讶的是，那几块被刨开的墓位都相离不远。而限定了范围，监守起来看上去也就没那么难了。
“这当然是我的责任——但我也不可能一整天不合眼都守在这里哦？”看起来她似乎之前就被问过相关问题，此时显得有些怒气冲冲，“我把小半个蓝庭的灵网都放到周围，结果都坏了！现在都还在报修呢！”
所谓灵网是一种定做的触发传导型灵装，有点像陷阱，可以让使用者通过它感知覆盖范围的灵素变化，又或者明显的环境变化。而说它是定做的，则是因为这份灵网限定了蓝庭区域，以及守墓人的使用权限。
明明拥有这种灵装却无可奈何，这就像对方明确告知了目标，她却什么都做不到，难免令人觉得气馁。但确实，这也怪不到她头上。
“你到底几岁，已经开始操作灵装了？”修拉倒是有些惊讶。
“十二吧？爷爷教我的。”所幸汉莫尔还没生出什么女性的矜持，“到十六岁大概就会去做战职检定了。”
年老的守墓人在找到后继时，是不可能事事遵循所谓的官方规则的，要教的很多，而时间很少。
而修拉也不是什么体制内的人，马上就从这件事上移开了注意力。
“这是不是有点像在找什么东西？不过那些暗红色的土有些奇怪……”他兀自看了一会那些被掘开的墓位，抬起头来向塞菲问道，却发现对方直直盯着石壁已经半天了，“怎么了？”
“嗯，大概没来错地方……”
并不平整的石壁上，那个符号并不清晰，但对塞菲而言却无比熟悉。
一个圆环与斜着将其贯穿的剑痕。
塞菲对自己接下来会碰上谁大概有个底了。
他扫视了一眼周围的几个墓位，打断还在碎碎念的小灰斗篷。
“汉莫尔，你前面说壁墓工程出了事故，那落石是不是就落在这附近？”
“你还记得啊……嗯，大概是这附近。”
那就对了。
“汉莫尔？”
“嗯？”
“我能到你家里歇到晚上吗？”他重重呼了口气，“我会把事情解决……”
“但我真的需要休息一下了。”
塞菲深刻意识到，眼下白天的自己，真就是个废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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