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5章
都是两个年纪不大的少年，其中大一点的那个正是王婆婆的孙子，叫顾小六。
顾小六跟绿枝同岁，绿枝一找他说话，那少年的脸就红得跟什么似的。
看着这两个胳膊腿细得跟棍子一样的少年，江初芜比划了一下，她好像比他们还要壮实一点。这大概就能起个监视作用吧，真要打起来，她和绿枝也是有胜算的。
江初芜东西都备齐了，只等一个恰当的时机。
自从伞伞每隔三日就降一场雨，梧州城里的用水紧张已经缓解了不少，百姓们甚至开始重整土地庄稼了。伞伞也预测到，再过十多天，梧州城就会有自然降雨了。
终于等到薛平淮和白风两个人都出去剿匪了。
江初芜让顾小六去牵马车过来，说要出城一趟，去暗河那边看看需不需要补水。绿枝偷偷将准备的东西都搬上马车藏了起来。
顾小六说什么都要再带几个兵卫，在大门口倔强地拉着马车不肯走：“夫人，城外头这几日不安稳。将军出门之前叮嘱过，一定要保护好夫人！”
江初芜怕再坚持会引起怀疑，便罢了。出去再想办法吧，反正她们坐的是马车，兵卫走路，甩掉他们应该不难。
到了城门口，守城的将官毕恭毕敬，听说夫人要出城祈雨，犹豫了一下便放行了，如今将军不在，祈雨的事情自然是夫人说了算。不过想到外头乱糟糟的，又赶紧添了几个兵卫在后头跟着。
马车缓缓地驶出了城门。
终于要离开这个地方了。江初芜心情却莫名有点沉重，掀开帘子想最后看一眼梧州城。
却见——道边全是人！
江初芜不可思议地把头又探出了几分，外城门口怎么围了这么多人！除了许多武装的兵卒，还有不少衣衫褴褛的流民。
道路一边的空地上坐了一堆人，一个个都没有什么精神。江初芜仔细观察了下，好像坐着的多半是些妇孺和老人，而另一边则排了长长的一队，都是些青壮年岁的男子。
“这是在做什么？”江初芜好奇地问道，招兵么？
“我听小六说过，这些人都是从梧州其他城镇逃难过来的，要么就是商州，还有就是其他州为了躲战乱的。”绿枝叹了口气，又道：“逃过来又有什么用，梧州城收不了那么多人。”
收不了？江初芜楞了下，指着那一堆坐着的妇孺老人，“那些……都不收么？”
绿枝摇摇头，“原先是收的，但是现在，梧州城只收能干活、能打仗的青壮年男子。没有那么多粮食和水，收了也是白收。”
江初芜惊诧地一时说不出话来。在她所受的教育里，老弱病残，妇女儿童都是优先受到保护的一方。哪怕在灾难面前，也是最先获得救助的。
她知道这个世界不能用她原先的观念去理解，可残酷的现实就这样赤/裸/裸地展现她在眼前，还是觉得难以接受。
“那……这些人，只能在外面自生自灭？”
“算是吧，不过小六说，有些亲人进了城的，若是他们顾念亲情，也会拿一点吃的喝的出来。”
每个人分到的那一点点水和粮？江初芜心凉了半截。
马车载着她们远离了城门。
道路边几乎每隔一段就躺着些人，有士兵们掩着口鼻一个个去查看，没气了的就拿块木板抬走了。
江初芜第一次直观地感受到“饿殍遍野”四个字，不过月余，就比她们当初来梧州时的境况又糟糕了不少。
“他还没死啊！没死！”有妇人撕心裂肺的哭喊声传来，“你们不要抢走我的孩子！”
江初芜看到一位年轻的妇人，正死死地抱住怀中两三岁的孩子，不肯让士兵们带走。一个士兵冷漠地拽起妇人，另一个趁机夺过了孩子，直接扔到了抬尸体的木板上。
士兵们这样粗暴，大概是考虑到，这种天气，尸体一多容易滋生瘟疫。可是……
江初芜看着那位绝望地瘫坐在地上，痛苦得几乎面容扭曲的妇人，心也跟着揪紧了起来。
马车又向前行驶了一段，前方又有一些人，围在一起不知道在干什么。
还没等江初芜看清楚，就见士兵们走过去，拿起刀直接将人都就地杀了！倒地的尸体正中间，竟是一副残破不堪的……
江初芜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呕——”
马车的帘子被绿枝连忙拉了下来，“姑娘快别看了！”说完却也干呕了起来。
顾小六坐在马车外头问了声，“夫人，你们还好吗？”
“没……事。”江初芜木然地抱紧了怀中的伞伞，一旁的绿枝悄声安慰道，“姑娘，别怕，我们马上就离开这里了！”
到了西坡子，几个水井里都还有水，江初芜却撑着伞伞，又祈了一场雨，心里不停地默念着：
伞伞，加油，多下一点！
回城的路上，绿枝以江初芜要方便的由头，遣开了顾小六和其他兵卫们，“你们都离马车远一点啊！再远一点！回头惊扰了夫人，仔细将军问罪！”
绿枝看着走远了又背对着她们的兵卫们，迅速爬上马车。江初芜使出最大的力气扬起马鞭，驾着马车飞快前进。
兵卫们很快就反应了过来，拔腿追了上来。
江初芜回头看了眼，到底马车跑得快一点，兵卫们越来越落后。
不知道顺着大道走了多远，人又多了起来。
江初芜心中顿感不妙，手中的缰绳握得更紧了。
那些人也看见了江初芜她们，两个柔弱的姑娘家，驾着一辆马车。这马车里，不知道有没有水，有没有吃的……
几乎在看到她们的下一刻，那群人就不约而同地扑了过来！
绿枝死命地挥着马鞭，马儿痛苦地嘶鸣狂奔，一连撞倒几人。江初芜拿起伞伞来，想用它打退过来拉扯的人。
那些人在碰触到伞伞的瞬间，都像触电了一般，要么迅速地缩回了手，要么僵直倒地。
“伞伞？”江初芜愣了下，马上回过神来，将围堵上来的人一一赶退。
好不容易赶退了这些人，却感觉马车越跑越慢……
江初芜回头一看，几个人不知道什么时候竟死死地拽住了后车厢，被拖行了一段距离也不松手。还有人不要命似地伸手去拉车轮子！
马儿在狂奔了一路之后，早已精疲力竭，终于耷拉着脑袋，停下了脚步。
眼看那些人就要扑上来，江初芜抱起伞伞，拉着绿枝，“走！”
“吃的！”绿枝转身想去车厢内拿东西，被江初芜一把拉下了车。
才跑开几步，一群人就疯狂地将马车团团围住，一个个争破头地想要挤进车厢里。江初芜的背包，她和绿枝准备的粮袋、水囊，都在马车内，被这群人疯抢！
不一会儿，马车散架了，马也倒了。
江初芜不敢再看，拉着绿枝的手，拼了命似地往前跑。
一口气跑了许久，绿枝突然被地上的什么东西给绊倒了。江初芜停下来扶起绿枝，却看见地上躺着的是个人，正半睁着眼，一动不动地看着她们。
是一位六七十岁左右的老者，头发稀疏发白，干瘪瘦削的脸上布满褶皱，发白干裂的嘴唇艰难地张合着，像是要开口说什么却没有力气。
他吃力地抬起一只枯瘦的手，从破烂肮脏的衣服里摸出一块黑色的东西来，要递给她们。
江初芜愣愣地接过，硬邦邦的，这是什么？
“好像是吃的。”绿枝猜测道，应该是收久了发黑发硬的干粮。
“伞伞，你现在还能下雨吗？”江初芜在心里默默问道。
“一点点就好，让这个老人喝点水活下来。”她知道伞伞才下过一场大雨，又一路帮她挡了不少人，现在肯定没剩多少能量了。
“可以……”，伞伞回答的声音确实很弱，却没有拒绝。
一朵小小的乌云浮现在了他们头顶上方，雨点砸在老人身上，他不可置信地睁大了眼睛！
江初芜用手接了些雨水，喂送到老人嘴里。
老人喝了雨水，恢复了一点精神，却推开了江初芜再次伸过来的手，缓缓地吐出几个字：“你们……喝吧。”他一个将死之人，水给了他也是浪费。
绿枝扶老人坐了起来，江初芜把手上硬如石头般的干粮又递了回去，“老人家，这个你自己留着吧，饿了吃。”
江初芜不知道做这些有什么用。
这样一个衰老虚弱的老人，就算花光力气走到了梧州城，也不会被允许进城，只能在城门口等死。
江初芜和绿枝默然地陪老人坐了半刻，两个人又心情沉重地继续前行。
路边偶尔还会看见一些人，却没有人再过来抢什么。江初芜和绿枝，早将身上值钱的东西扔的扔，藏的藏，手上就剩把伞。
可是……两个水灵灵的姑娘，又没人护着，怎么可能不招来歹徒。
灼人的烈日下，江初芜和绿枝气喘吁吁，再也跑不动了，才坐下准备稍稍歇息下。就来了四五个凶狠模样的汉子，将她们围了起来，江初芜用伞挥了几下，却没起到什么作用，反被人一把抢过，扔到了地上。
“伞伞！”江初芜焦急地唤道，怀中藏着的匕首刚拿出来，也被人毫不费劲地夺走了。
下一刻，她和绿枝就都被按倒在地上，任凭她们死命挣扎，身上的衣衫还是被那些人粗鲁地撕破了。
“姑娘！”绿枝哭喊了起来。
江初芜此刻心中无比懊悔，她为什么要带着绿枝逃跑，为什么不在梧州好好待着！薛平淮既没有饿死她们，也没有欺负她们，她为什么还不知足！害了自己又害了绿枝！
还有伞伞！
江初芜转头看到同样躺在地上的伞伞，内心满是绝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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