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真戏假做
“夏以寒。”
熟悉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夏以寒猛地回归现实，条件反射般地站起身，注视着言深那张在ppt的映照下，显得有些铁青的脸。
“重复一下我刚才说的话。”他的声音自然，神色却仍旧紧绷着。
她当然答不上来，双手不知所措地交叠在一起，低下头不敢看他。
“演戏不是一个会动会说话就能做好的事，你如果不够了解它，将来就算想去做群演，也只能接人家挑剩下的角色，赚不到几个钱。”
言深看起来是真的生了气，站到她面前直视着她。
“但我也没有做群演的打算啊。”
夏以寒虽知理亏，却还是忍不住嗫嚅出声，不明白为什么一个选修课上得比自己的主课还累。
两个人之间的空气，似乎因此而凝结下来，言深保持着静默的状态站了半分钟，抬手对夏以寒做了个手势示意她坐下：
“我不是指她一个人，而是说在座的各位。”
“我知道，你们既然选了这门课，应该是多多少少对表演有点感兴趣。但请记住，能演戏和成为一个明星演员，这之间会隔着一个银河的距离。”
“没有人的成功是一蹴而就的，不要因为看了网上的几个短视频，就觉得自己可以去当群演，然后被人发掘走上人生巅峰。很多人穷尽一生，最拿得出手的高光时刻，也不过是在一部戏里有一两句台词，根本没有人会记得。”
他的语气越发激昂，像是在宣泄一份莫名的情绪。
夏以寒听得一脸懵，却又不得不承认，他说的话是对的。
太多人看到了明星的光鲜，希望自己有一天可以万人簇拥，收入丰厚。
但背后需要付出的努力和积淀，却被浮躁的生活掩盖，以至于许多人前赴后继想要冲到镜头前，最终却只是用最好的年华，换来一地鸡毛。
可是，她是从什么时候起，对这件事如此了解的呢？
她试图从模糊的记忆里，找出一些原因，却因为心口突如其来的一阵抽痛，而被迫回归现实。
一只手捂住胸口，她努力克制住身体的不适，向言深投去一个歉意的眼神，试图让他明白，自己的走神是因为一些来自梦境的后遗症，并非对这门课没有敬畏心。
但依靠眼神来传达这样复杂的信息显然并不现实，言深的目光只是短暂地扫过他，接着又沉默地转向别处。
教室里早已因为他的一番怒言而寂静下来，连原本在摸鱼看手机的同学，此刻也调整了姿态，认真看向教室前方。
言深的唇紧抿着，视线在教室里完整扫过一圈后，突然发出清朗的笑声。
“你们看，这就是表演的魅力。”
眼见着大家的脸上都有疑惑的神色，他继续解释：
“刚才为大家演绎的，是我导师上课时的经典形象，不得不说，很好用。”
“刚进教室的时候，我粗略观察了一下，愿意认真听我说话的人，不超过十个，现在看呢，你们所有人的心里都有我了。”
此刻的他笑得单纯，完全没有了先前气势夺人的样子。
就连夏以寒也看得楞起来，第一次意识到，这个在她生活里留下无数谜题的男人，也是一个在自己的领域里闪闪发光的人。
教室里的气氛放松下来，言深的语气也恢复了自己最舒适的状态。
“以前刚读表演系的时候，身边有朋友问我，学这个专业又不能保证可以当明星，你图什么呢？”
“我那时候还真不知道怎么回答，所以今天的第一课，我就不能让你们重蹈我的覆辙——一会从这间教室出去，你们每个人都可以说，会表演的人，别的不说，至少能唬人。”
夏以寒被这猝不及防的答案戳中笑点，一不小心笑出了声。
身后的同学们也被这笑声感染，一同笑了起来，有人还干脆鼓起了掌。
言深跟着大家笑了一会，抬起双手示意安静，接着看向夏以寒：
“当然，还是要感谢这位夏以寒同学配合我的即兴演出，你那会要是反驳我两句，我还真不知道怎么接下去。”
身后又传来零散的笑声，夏以寒也微笑着看他，心里却明白，他的话半真半假，只不过是给自己铺了个完整的台阶下来。
“其实你们多学学就会明白，表演这事很有意思的。”
言深挪到窗边的空位上，靠坐在桌上，云淡风轻地转移了话题：
“前两天我还去帮本科的学弟串了个场，演尸体，在地上躺半天，躺得我是腰酸背疼还饿得不行。”
“拍完之后我就跟他们念叨，人不服年龄是不行，看他们一个个拍完都活蹦乱跳的，就我像要散架一样。”
“结果学弟跟我说，你那是太实诚，你看旁边那几个演尸体的，没事就动动，把手上那些用果酱调出来的伤口，都快舔干净了。”
他说话时眼睛里盛满盈盈笑意，在灯光的映射下，像个稚气未脱的王子。
夏以寒偏过头看他，恍惚觉得他身上带了一层柔光，让人忍不住想要接近。
“最后拍出来人家一看，长得好看那个人伤得最重。”
不知道搭错了哪根弦，她突然顺着他的话接上一句。
言深显然也没预料到自己还能有个捧哏，顿了一下笑起来：
“看来你已经具备了表演所需要的创作能力，干脆来给我做课代表怎么样？”
夏以寒吓得连连摆手。
她只是想安静地拿到这堂课的学分，并没有什么出人头地的打算。
但言深却像是没注意到她的动作，总结陈词一般开口：
“那就这么定了，后面的课程如果有什么变动，我会委托课代表来传达，至于现在的时间，就辛苦大家，继续跟我听理论吧。”
说完径直走回到投影面前，没有给夏以寒再反驳的机会。
“这人就是故意的吧……”
夏以寒的目光一刻不离地追随着他，无比确信这个人在转身的一瞬，勾起了嘴角。
但不管怎么说，如今在课堂上，她都没有什么立场来拒绝老师的要求，此刻人又坐在第一排，只能强打精神认真上完了这节课，完全被动地对表演体系有了个清晰的认识。
时钟跳转到下课时间，言深也刚好讲完了自己的ppt。
“下课”的口令一出，教室里顿时喧闹起来。
夏以寒本想在把东西收好之后，去找言深加个微信，毕竟成了人家的课代表，没有个联系方式终究说不过去。
但当她拉好书包拉链再抬起头时，却见到讲台上的言深，已经被一圈人围了起来。
踮起脚向人群里看去，她发现大家的视线中心，都集中在他手机屏幕中的二维码上。
“还说需要课代表，想加你微信的人都够排到校门口了。”
心中不知为何一阵烦躁，她在心里碎碎念着，余光突然扫到一个熟悉的身影：
钟蔚辰。
他此刻正靠在教室外的窗边，在进进出出的人群缝隙里，微笑着对她招一招手。
这一晚经历的事情太多，让她几乎把这个人抛在了脑后。此刻见到他居然来等自己下课，夏以寒心中颇有些不是滋味，忙拎上书包小跑着到他面前：
“你怎么来了？”
钟蔚辰原本有些拘谨，见她情绪还不错，便也跟着放松下来：
“你走的时候脸色不太好，给你发消息也没回，就来这等你了——不会打扰到你吧？”
夏以寒摇摇头，意识到他在说话时视线飘向自己身后，顺势跟着回过头，只看到言深还在认真地和面前的女生说着什么，便没放在心上。
“去解决了一些问题，顺便当了一节课好学生，没顾上看手机，抱歉让你担心了。”
她一向很怕麻烦别人，此刻更是介意于自己的失态给钟蔚辰造成了困扰。
没想到钟蔚辰的反应比她还强烈：
“没有的学姐，是我不该非要让你来参加社团活动，应该提前和你说清楚的，我们的尺度，比较不好把控。”
夏以寒看着他急迫的样子，突然笑起来：
“你有没有觉得，现在的气氛，很像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样子。”
钟蔚辰回想了一下方才互相客气的对话，也低头笑起来。
“好了，你学姐我没那么脆弱，是因为碰巧想起一些事就有点失控，现在已经没事了。”
她说着扬起手，在对方的肩头拍上两下。
钟蔚辰乖巧得像一只大金毛，在夏以寒的安抚下，笑得露出两排洁白的牙：
“那我就放心了，不过我还是得跟学姐坦白一件事。”
夏以寒扬眉看他，示意他说下去。
“就是吧，有时候为了营造一些气氛，我们社团也允许讲述虚构故事的，而所有人里最会编故事的，就刚巧是你赶上的那位蒋弘。”
夏以寒把这句话放进脑子里转了一圈，才试探着反问：
“你的意思是说，我今天晚上听到的故事，是编的？”
钟蔚辰重重点头。
夏以寒有好一会没再说话，心里翻滚过各种情绪。
最终在察觉到钟蔚辰的神色又开始紧张时，她缓缓说出一句：
“你们有点耽误蒋弘发展了，我觉得他应该去做算卦先生。”
随便编了个故事，就把她想不通又没说出口的事变成了鬼故事，这功力一般的江湖骗子都做不到。
“确实，正准备找个黄道吉日送他上山学艺。”
钟蔚辰循着她的话满嘴跑火车，定了定神之后又很快恢复了正形：
“不管怎么说，这是我们今天招待不周了，能不能请学姐赏个脸，一起去吃个夜宵？”
“在表演课的门口说这种话，恐怕不妥吧？”
一道男声从身后响起，夏以寒几乎下意识转过身，见到言深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他们身边。
“一个合格的演员，还应该时刻关注自己的身材，对自己负责，也是对观众负责。”他没有管夏以寒惊诧的神情，目光直视着她，说完自己的后半句话。
“不是，我到底什么时候说我要做个演员了？”
夏以寒被他莫名的态度搞得脑子一团乱，甚至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在某个精神错乱的时刻，向他发愿说自己要做大明星。
“那希望你以后也能记住这句话。”言深没有再争辩下去，而是把话丢进风里，自己转身走了出去。
“你们老师……挺凶啊？”被不速之客打断的钟蔚辰，直到看着言深的身影消失在楼道里，才终于又说出一句话。
夏以寒感觉自己的心口又开始抽痛，抬手在胸前轻拍了两下，这才无奈地回答他：
“可能，我上辈子是欠了他什么重要的东西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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