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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大江流日夜,客心悲未央


“大江流日夜,客心悲未央。”

        老方躺在窗前的躺椅上,口齿含糊地念了两句诗。看他念诗的语气,似乎已然油尽灯枯,活不了个三天两早晨了。

        躺椅旁边跪着个大约六七岁的小男孩,抱着老方的腿哭着。

        “拿好这块玉,以后长大了,有机会的话,回老家云州城看看。”

        老方依旧口齿含糊,一边说着,一边把手里一块润如羊脂的白玉放到了那个孩子手里,然后微笑着闭上了双眼。

        “爹!你别死啊!我再也不调皮了,再也不气你了,爹你不要死好不好……爹!你别……”

        躺椅旁边的孩子,手里攥着那块白玉,已然泣不成声。

        没有人注意到,当这大悲中的眼泪滴在那块白玉上的时候,平整如镜的玉面上,竟闪出一点不易察觉的白光……

        老方死了,只留下一个不到七岁的儿子。

        从老方来到江流村开始算,已经到了第七个年头。

        那一年,老方带着即将临盆的媳妇,乘着一叶扁舟,停靠在了江流村的码头上,而他们这一停,就再也没走。

        老方说,他两口子是从北方来的。本来他是个大家族的少爷,后来分家到了外地,从头开始自创家业,自己所拼出来的新方家也算得上是富户。

        只皆因从草原来了一伙强人,在他们那烧杀抢掠,老方的家财散尽,却依旧面临着性命之忧。想回老家,但年纪轻轻的,觉着这样灰头土脸的回去太丢人,没办法,只能远遁他乡。

        不过好在,老方身上并不是一文钱都没有,多少还有点钱够他一家子跑路的。为避匪患,便一路南下,也顺便看看能在哪儿谋点生计,重新安家立业。

        毕竟东华大陆这么大,在哪儿不是吃饭过日子?

        在老方的计划中,他两口子准备前往气候宜人的江南鱼米之乡,在这片巨大无比的大陆上,已然一路走一路行了近两年的功夫,估摸着再有个一年左右的光景,也就能到了。

        可谁曾想到,就在这时候,老方的媳妇怀孕了。前一段时间还好,可就这么怀着孕赶路,也不是个事儿。

        毕竟,那年头的车轮子可没胶皮,都是木头轮子,坐着比走着还颠簸一些。

        于是乎,老方两口子便到一个地方就歇一阵子,尽可能的减少出行,即便是出行也是为了找个适合养胎的地方。

        就这么找来找去,知道媳妇快生了,老方也没找到特别好的地方。

        没辙,就地找个村子吧……

        于是乎,老方就来到了江流村。

        江流村之所以叫江流村,是因为这村正处于江边。往前倒个千百年,江流村的位置还是江水所过之地,因江水改道,此处退水之地,便成了一片适合人居住的沃土。

        又因为这大江还在旁边,水运发达,所以几百年下来,这地方也有了不少居民。

        这东华大陆太大了,大到绝大多数人根本不知道它从哪儿起始、从哪结束,大到大多数人根本不知道它到底有多大。

        在这么大一片土地上,只要有一片沃土,往往就会吸引很多贫瘠之地的人前来聚居。

        江流村旁那条江,因形似螣蛇,故名曰螣江,横亘在东华大陆的东部,东流入海。南下过了螣江,便算得是“江南”。

        但算江南,可不是江南。真正的江南,还要继续往南大半年的路程才算到了真正的鱼米之乡那个江南。

        老方和他媳妇,就在螣江以北的江流村定居了下来,静待生产。

        在江流村定居不久,老方家便诞下一名男婴。

        作为从战乱中逃难出来的“难民”,老方也不求自己家孩子以后如何有钱有势,毕竟自己家也挺有钱,可来了强人,你不还是一无所有?

        他只希望自己的儿子能够成为一名方方正正的仁德君子,故给孩子起名曰“方仁”。

        名字的寓意是美好的,但很多时候,一个词能解释出好几种意思。

        比如“方仁”,谐音也叫“妨人”。妨,害、克伤也,妨人,便是要克伤人了。

        就像老方的媳妇,在方仁生下来后不久,就因体虚导致旧疾复发,撒手人寰。

        而老方本人,因为两年风餐露宿的长途旅程,再加上妻子去世的悲痛,一下子也病倒在床。等他再爬起来的时候,已然半个身子都不能动弹了,成了个瘫子。

        这一下子,也别琢磨江南不江南的了,就在江流村好好待着吧。

        好在从北逃出来时候,老方身上还有一些钱,再加上这几年也不是光花不赚,那些钱虽然不足以锦衣玉食的挥霍,但在村子里花的话,也够老方温饱一生,并把方仁抚养成人。

        但老方的身体每况愈下,一天又一天,一年又一年,老方终于扛不住了。

        躺在摇椅上,看着他乘小舟来的螣江,老方的眼中似乎有了光。

        他想起了自己童年时嬉戏打闹的伙伴,想起了自己因为偷摘邻家桃子被父亲暴打,想起了在书院中与同学一起戏弄先生,想起了与妻子在柳树下缘结此生,想起了分家后自立门户的商场风云,想起了匪患时的艰难逃生,想起了南下这一路上看过的风景,想起了喜得贵子时的欢欣雀跃……

        然而,回忆终归是回忆,他终归是要闭上眼睛。

        闭上眼睛前的最后一刻,他看着方仁拿起了那块家传的白玉,老方心里充满了不舍。

        不到七岁的方仁,终究要无依无靠,自力更生。

        他还不到七岁啊,他以后的路要多艰难啊!

        或许,方仁能拿着这块家传宝玉作为信物,回到自己那风光无限的大家族,即便继承不到什么产业,但毕竟血亲,起码能有个锦衣玉食的平安一生吧?

        上天没给老方太多的机会去思考这些问题,因为老方的眼睛已然逼上了。

        老方的眼前,只剩下无尽的黑暗,而那颗漂泊已久的心,也将回到温暖的港湾。

        传说,人死后要过鬼门关,走黄泉路,由奈何桥过忘川河,这样便可以来至地府,让判官为自己的一生画上圆满的句号。

        “此时此刻,想必老方的句号已经画上了。”

        老方去世后的第七天,村长站在老方的坟前,搂着方仁的肩膀,一边说一边指了指坟前的一个长条形小方坑。

        “把新墓碑立起来吧!不必太过伤心,你爹去了,只是去陪你娘了。”

        方仁擦了擦眼泪,走到那个小方坑旁边,费尽全力,将那块并不算高大的石质墓碑立在了坑里,又用土埋好,使劲踩了几脚,让墓碑立得更稳。

        “显考方公志远、显妣杨氏素清合墓,

        孝子方仁敬立。”

        寥寥数字一块碑,老方两口子的一生就这样结束了。但也不算完全结束,起码还有个儿子方仁,继承着他们的血脉,替他们活好新的一生。

        方仁用棉布仔仔细细地把墓碑擦了好几遍,缓步退后,跪地磕下四个头,一边磕,一边哭,其声之悲怆,可谓字字血声声泪,闻者无不动容。

        只哭得归林倦鸟惊飞起,只哭得下山猛虎隐身形。

        只哭得落花纷纷随流水,只哭得星月无光日不明。

        只哭得山河黯淡无颜色,只哭得大地苍茫被人蒙。

        只哭得气喘吁吁如酒醉,只哭得难辨南北与西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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