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私家侦探殷维
我去卧室喊醒他，他好像正在做噩梦，脸色煞白，嘴唇微微颤栗。
“孙书源。”我拍了拍他。
半晌，他从梦里醒来，喊了一声“万琳……”
“我在呢。”
孙书源哽咽地抱住我，我能感到他身上全是汗。
他一直在喊万琳万琳，喊到我恍惚间以为自己不是这个女人。他如此凄切，几近自责懊悔，像是在恕罪。
待他情绪好转了一些，我陪他吃早餐，之后去楼下花园散步。
只字不提泡温泉的事情，我十分不想穿泳衣，或者裹浴巾。
他似乎也无心这些。
“你这几天到底怎么了。”我问。
他嘴唇泛白。
“也没什么，就是，”他顿了顿，“发生一些奇怪的事。”
我想了想，“昨天打火机的事情吗？你放心，我不相信你偷东西。想必是他们自己发现弄错了，否则怎么会放我们回来。”
“万琳，你会害怕吗？”
我听不明白，他突然转头望着我，以一种有些胆怯又充满渴盼的目光。
“害怕什么？”
“三个月前那场大火。”
他嗫嚅着声音，“你、你会做噩梦吗？那场火很大，偶尔想起来会不会感到害怕？你当时一个人在卧室里面……”
说实话那场火灾没给我带来多大心理阴影，我倒是很想知道哪位英雄把我从火里救了出来……
忽然心里猝不及防冒出一个答案。
“你会害怕吗？万琳，我、我对不起你，我当时没能及时来到你身边，你当时有受伤吗……”
孙书源情绪越来越激动，我只能上前抱住他。
手掌轻抚过他的背，让他暂时缓和下来。
虽然不明白他为什么会提到火灾的事情，尤其这附近全是水，完全没有什么可以联想的事物，再说，已经过去三个月了。
“前面有咖啡馆，”
前面那家露天咖啡馆，真是救我一命，
“我们去那里坐会儿。”
他点点头，反手抹了把眼睛。
中午咖啡馆人不多，前院里的绿植十分茂盛，尤其是那几平米的玫瑰花丛，开得正盛。我正想拿出手机拍照，突然意识到他给我装了窃听软件，刚刚对他产生的些许怜悯心，顷刻间烟消云散。
他为什么要这样做，担心我出轨？……不是。
我想起那天他在厕所门口，说的每一句话，他说，他，是个重视事业的男人，他绝不允许任何人任何事影响到他的工作，前途，即使是我，也绝不手软。
也就是说，他怕我影响他的事业。
我会怎么影响他的事业，他怕我做什么？怕我去他公司里闹？闹什么？和他同事说，他的亡妻，其实复活了？
这难道也能影响他的前途？那如果我保持一个死亡的状态……
我突然明白了，那天他的同事在会议室里私下讨论的：营销亡妻卖弄深情人设，恶心。
确实恶心。
“老公，你帮我拍张照片吧。”
我望着那满院的玫瑰花，忽然萌生一个想法。
“好。”他从恍惚的状态里走出，脸色比刚刚稍微好了些。
我将手机递给他，
拍好照片之后，他还给我。
“真漂亮。”他眉眼含笑，“我老婆就是好看。”
这好像是我第一次拍自己的照片，以前的照片，都是那张我不大熟悉的脸，整容前的脸。
现在的我，好像才是真正的我。
“好看。”
我笑了笑，收起手机，“我发朋友圈了，你记得帮我点赞。”
话音未落，孙书源脸色一滞。
我就猜到。
“朋友圈？”
“嗯。”
“你还有朋友圈？”
“喂，”我感到好笑，“我是人又不是鬼，我为什么不能用朋友圈。”
“那你朋友圈里都有谁啊，”他显得迟疑，“臻丽的同事……”
“嗯。”我点点头，“大家都是整容脸，朋友圈照片都差不多。”
孙书源忽然扑哧一声笑出来，“那可不行，我老婆就是鹤立鸡群。”
其实也没什么其他人，臻丽的同事确实占多数，包括赵诗茵，还有翻译组的一些同事，不过他们这部分我会暂时屏蔽。
毕竟不能让孙书源知道我的新工作，殷维是这么说的。
最大的问题是，我现在的电话卡还是孙书源副卡，为了避免他登录我的微信，我得早些用自己身份证办理一张。
目前看来他还比较信任我，不太可能看我微信。
“老婆，”刚刚几分钟他都没有说话，“我想和你商量一件事。”
我也从思绪中走出，每次听见他郑重其事地和我说话，我就异常紧张。
“你改个名字吧。”
“为什么？”我忍不住站起来，“改名字？”
“你、你昨天也看见了。”他徐徐解释，“超市里遇见的那个郑阿姨，她……她以前和你很熟，现在你换了个模样，没认出很正常。而且你现在失了忆，某种意义上说，已经不是曾经的万琳了，你现在是个，崭新的人。”
心里冷冷的。
我清晰地明白他的意图。
“你是觉得，和别人解释我的存在很麻烦吧。”
“是的。”他没有否认，“解释不清，而且这件事情本身就奇怪。”
“是很奇怪，”
我盯着他的眼睛，突然有些看不明白他了，
“孙书源，我怎么感觉你从一开始，好像就很轻易地接受了我的复活。”
“是么，”
他躲开我，“我其实，心里害怕了很久，但后来我意识到，无论你是什么原因在一年后活了过来，我都接受。”
“你起初以为我是女鬼？”我感到好笑。
“也不是，”他望着我笑，“那得也是漂亮的女鬼。”
话题扯远了，我板着脸，“我不改名字。”
“那你打算怎么做，”他忧心忡忡。
“我有个疑问，”我望着他，“如果我改名字，从此几乎没人知道我就是死去的万琳。那么你会怎么做，你会和你周围的人说，自己娶了个新老婆。”
“……”他有些惊讶地看着我，沉默几秒后，轻轻点头。
深情亡妻人设总归是要结束，我总不能一辈子被他金屋藏娇。
一年半……差不多也演够了。
如果我换名字，或许可以接触到他身边的同事，以他新妻子的身份。这对我弄清楚事情的始末有帮助。
正如殷维所说的那样，再“摸索摸索”。
“行。”
我抬起头，答应他的请求。
孙书源满眼惊喜，“真的？”
“嗯。”我点点头，“那么，你觉得我应该叫什么好？”
“别叫万琳就行……”他喃喃说。
“那我可以继续姓万吗？”
他犹豫了几秒，最后没有拒绝。
“万、万……”
我不断念叨着，思绪渐渐飘远了。
因为我看见另一个人，正坐在咖啡馆里的某个角落。
殷维穿着一身花色衬衫，透过面前玻璃橱窗，看向露天庭院里的我。他和昨天一样，用那种似笑非笑的目光，指甲一搭一搭，敲击瓶身。
目光涣散地移过他的五官，落在他的花衬衫上：黑底，缀满细碎的红玫瑰，和玻璃橱窗映出的玫瑰花丛渲染重叠在一起。
“万、万玫，”我轻飘飘地说了出来。
“什么？”
孙书源忽然睁大眼睛。
“万玫。”
两个字清晰地从嘴里说出，奇怪的是，那一瞬间我就轻易接受了它。
“因为这里有玫瑰花。”我指了指他身后那片玫瑰花从。
他无奈极了，着急地说：“那要是仙人掌，你就叫万仙人？”
“也不是不行。”我耸耸肩，“我觉得万玫很好听啊，万玫，完美，完美的名字。”
“……”
“你，你真的不再想想？名字这种东西可不好更换。”
“那用原来的也不是不行。”
“我不是这个意思……”
“我就要这个。”我仰起头，盯着他，“我觉得很好听。要么万玫，要么万琳。”
他目光落在紧扣的十指上，陷入沉默，更像是一种无声的焦虑。
“我喝饱了。”我最后吸了一口果汁，“走吧，去前面走走。”
离开咖啡馆最后一刻，我看见玻璃橱窗里的殷维，歪着脑袋笑了笑。
在酒店花园里漫无目的地走了很久，孙书源一直心事重重，我以为他会忘记温泉酒店有温泉这件事情，很遗憾的是，他并没有忘记。
酒店里有卖泳衣的地方，我毫不犹豫地选择露得最少的那款。
大概是因为消费高，温泉山靠近山顶的温泉是贵宾专属，没有其他客人。
我和孙书源两人坐在其中一块温泉的两端，距离三米远。
以前这种情况他多少会粘过来，这次没有。相比之前，这几天对我的顾虑明显加重，能感受到。
还有刚刚那个名字，自从我说出来之后他就处于一种奇怪的状态。
“难得放长假，别不开心。”
我试探他，不禁动摇是否应该换个名字，
“我都答应你改名字了。”
他勉强点头笑了笑。
之后的一个小时，我们没有过多交流。
看着他裸/露的上半身，我居然会想到殷维。不知道他会不会在这附近。
孙书源好像有公事要做，手机屏幕按得啪啪响，十几分钟就一通电话。
我这边也不消停，刚刚同事发消息过来，说是有场很大的会议在国庆回来之后举行，小杨给我发了好几个文件，紧接着也打电话，好在被我及时按掉了，没让孙书源发现。
谁知他不肯放弃，又打了过来，估计是有急事。
“我去上个厕所。”
我找了个借口离开，孙书源正忙着回复消息，头也不抬“嗯”了一声。
终于找到一处偏僻没人的地方，我接通了小杨打来的第四个电话。
“喂，琳姐，终于联系上你了。你刚刚看见我给你发的文件没，第二个仔细看。”
“好，好……”
“10号下午三点，一定要提前准备啊，雪儿姐教了你那么多，你别让她失望。”
我一头雾水，“啊？”
“她把第一把手的位置交给你了，说你天赋好，比我们这几个都学得快。”
“她可从没这么夸过我……”
“当然不能让你知道。”
电话那头的小杨说，
“这场会议很重要，董事长还有几个大股东都会出席，还有对接的几个其他大公司领导高管都在，客户是个难伺候的澳洲人，不知道是澳洲哪个村子出来的满嘴口音，之前雪儿姐让你听的语言材料大部分说白了就是他那儿的方言……之前和他谈几次都没谈妥，来回交涉，这次据说下血本了，如果还谈不成估计就彻底谈不拢了。”
“……”
“有时间趁假期多来同传室找找感觉，省得到时候怯场。”
“……”
“你在听吗？喂！琳姐！”
“我我我在，在。”我抓紧手机。
“总而言之，尽可能把意思传达准确，谈不谈得拢你我们不负主要责任，他们之间怎么拉锯关我们屁事。别慌。”
“好，好。”
“文件你再多看看。”
“嗯。”
挂断电话，我站在原地发呆很久，双肩无形之中沉重了好几斤。
回到温泉池，孙书源还在接电话，回电话，发消息，无暇顾及我的状态。
“回来了。”
“嗯。”
我心不在焉地回答。
又在温泉里待了小十分钟，我和他不约而同地提出回酒店房间。
不愧是自诩事业心的男人，出门旅行还带了电脑，我只恨自己不够重视工作，盯着手机屏幕，双眼发昏。
之后的两天，他一直忙工作，我一直看材料，各忙各的互不干扰。
四号晚上，是在这里度假的最后一个晚上，第二天就准备回去。
我得去和殷维说说，不然留他一个人在这里白白消费。
于是借口出去买饮料，我溜到隔壁套房门前，正准备下手敲，就被不知道从什么地方窜出来的殷维拉走了。
“是这边隔壁。”
还好他出现及时，不然我都不知如何向对情侣解释。
“你们终于打算走了。”他叹了口去，“一个晚上一千八，有钱人真会享受。”
“这么贵？”
“早和你说过了，你的好老公有钱。”
“那他……为什么一开始瞒我。”
殷维耸耸肩，“可能为了让你心疼他赚钱辛苦吧。”
“那你呢。”我看着他，“你哪来这么多钱？富家公子？”
他摇摇头，卖了个关子，“你猜猜看咯。”
我狐疑地打量他：“你自己赚的？”
“当然，不然是偷的么。”
监控说黑就黑，想必不是等闲之辈。
“准确来说，我现在就是在赚钱。我在……”目光缓缓落在我脸上，他勾了勾唇角，“在提供服务。”
我忽然明白了些：“所以我其实是你老板？”
“嗯，开窍。”他露出满意神色，“你预付了很大一笔钱，我现在么，算是用你的钱做我该做的事。”
“那我之前委托你做了什么？”我冥思苦想，“你是保镖，我雇佣你来保护我？”
他摇摇头，咳了咳，望着我的眼睛开始自我介绍，
“殷维，二十六岁，毕业于东方政法大学，已通过国家司法考试，做过三年辅警，后就职于某家律师事务所，当然，律师可没我这样闲。”
我盯着他，“某家是哪家？”
“你别想私下找到我工作单位。”
他看穿我的心思，
“现在，我是私家侦探。”
“侦探？”
“说得再确切一点，是你家侦探，你现在是我老板。”
我这才弄明白了，“所以，我在失忆前，雇佣了你？”
“对。”
“我雇佣你做什么？”
“调查一个案子。”
我倒吸一口气，屏息凝神地等待他下一个回答：“是什么样的案子？”
他正准备回答，忽然我手机铃声响了。
是孙书源打过来的，刚刚太专注以至于这声音吓得我一激灵，我担心隔壁孙书源听见，手忙脚乱地把手机出声的部分捂在掌心里。
殷维示意我去卫生间，我捂住手机跑到卫生间里，接通孙书源的电话。
“你去哪里了？”听声音他好像很急，“楼下便利店没看见你啊。”
“啊……”
我傻眼了。
现在该怎么办。
“我，我现在在，在，”
怎么办，我应该怎么解释。
大脑一片空白，我听到电话那头孙书源着急，焦虑又带有些许怒意的声音，一声又一声质问快让我崩溃。
忽然手机被殷维抢过，我眼睁睁地看着他冲电话那头大声说话，
“你老婆在我手里，想让她活，带六万现金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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