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萧松与萧娜
第一章：萧松与萧娜
南巡讲话坚定了中国经济改革的方向。一夜之间，大江南北一片沸腾，工农商各界人士及普通群众，都开始学习学习再学习，无论是城市还是农村，只要是在能看到报纸能听到广播的地方。
稍微有一点想法的人都在想：如何才能投身到这热火朝天的潮流中去？
1992年，就这样成为了一个分水岭，也成为了当时很多人的一个人生分水岭。
自改革开放，历经1981年左右的农村土地承包，1985年左右的乡镇企业建设。在大力发展经济建设的拉锯阶段，1992年起到了承上启下的关键连接，尤其是政策方向上的连接，它坚定并统一了方向。自此以后政策更加开放，外资引进的力度在加大，直接影响并促进了后期计算机、电信与移动通讯行业，房地产、互联网等行业的快速发展。
下海，这简单的两个字就这样成为了一个与其字面意义截然相反的专业名词，它代表着一个时代的趋势，自此以后，也承载着这个时代很多很多难以言说的故事与情怀。
这一年，萧松二十六岁，萧娜二十一岁。
各种的机缘巧合碰撞在一起，他们也成为了这拨万千下海人员之一。
故事就这样开始。
萧松高中毕业以后，在社会上闲荡了好几年，然后不听所有人的意见，哪怕与自己的父母闹翻也执意要做生意，就是不去父母托人给他安排的什么什么厂之类。不管怎么样，他东拼西凑还是在都江堰经营着一间只有一个老板兼员工的照相馆，门店不大，约五十个平米，但照相馆有一个很好的名字：自然年华。其实，他给人照相的时间并不多，很多时候他都背着摄影包到处跑，拍摄所谓的风景艺术照，当然，风景艺术照并不能让他填饱肚子，也不能让他成为所谓的摄影家，这也是让他成为父母眼里不务正业的最有利证据。但父母拿他没辙。几年下来，照相馆虽然不怎么挣钱，可是也没有亏钱，所以，萧松依然过着自己认为很是逍遥的生活，至少没有饿着肚子去追求理想啊。
萧松的父母是是技术人员，ZJ人。随着工程项目而迁入SC。他还有两个漂亮异常的妹妹，一个是萧娜，另一个是萧蕾，为什么“异常”？至少在他眼中就是异常！因为这两个妹妹与他相比，就是漂亮的有一点不合道理，他有时甚至怀疑是否是父母的基因在生下他之后就突然变异？虽然他与父亲的关系不怎么融洽，但是对这两个漂亮妹妹，从小他就一直长兄如父般照顾有加，感情很好。
萧娜中专毕业以后，通过父母的朋友再委托朋友，在都江堰一家银行谋得一份前台柜员的工作，在学校，她学的专业是财会，所以这份工作也算专业对口。每次同学见面，羡慕的、妒忌的，各种言语都让她无暇应对。在当时，从学校出来就能够进银行工作的人毕竟是少数。所以，她也很是满意自己的工作，也很努力，一年多时间就晋升到营业组长，无论是父母还是朋友，都给予了她很大的肯定。接下来，找一个男朋友，谈谈恋爱，顺理成章再结婚生子。这应该是父母最大的期许了，也委托人给她介绍过好几个，萧娜从小她就是个很听父母话的孩子，所以她也去见了，但总有一些不如意的地方，最后都不了了之。总之，与很多同龄女孩一样，在期盼的欣喜中上班、下班、下班再上班，日子也就这么一天一天的过了。
她唯一有一点的不安就是萧松了，自己的这个哥哥，一个很文艺但有时也很暴力的哥哥，一个总是很让父母担惊受怕的哥哥。在她的记忆力，萧松是从头到脚的叛逆到底，破坏力惊人，就没怎么好好听从过父母或老师的话，相反，自己的想法老是一大堆，可他们的方向从来就好像是反的。
上学，不去！
进厂工作，不去！！
托人安排的相亲，更是不去不去！！！
顺时针与逆时针总是对着撞，家里的争吵基本都与这个哥哥有关，这也是她最大的苦恼之一。
萧娜也常到照相馆帮忙，做做店面整理，再给萧松做兼职模特，萧松把拍出的照片放大张贴在橱窗里吸引顾客，萧娜外形本就出众，标准的瓜子脸，明眸白齿、黑发天生带卷的大波浪、笑能杀人，再加之其近一米七的身高，在哪都算是鹤立鸡群了。照片一点也不用修饰，基本上就一明星范儿了，这也为萧松招揽了很多生意，让他的照相馆生意也不至于难堪。
这就是1992年的萧松与萧娜，一个是有着远大梦想，想成为摄影家的文艺老青年，一个是单纯快乐，期盼哪怕是一点点的简单与幸福的银行小职员。
转折发生在六月。
南巡讲话已过去几个月，正是各地各行业的学习高潮阶段。萧娜与几个同事到CD参加为期一个月的银行内部学习，而正是这次CD之行让她的人生价值观开始动摇，并永远改变了她的人生轨迹。
这是她第一次来CD，第一次来到这个繁华的大城市，她新鲜、她好奇，她如同一块海绵一样，白天吸收晚上再整理，尤其是在每个周日，在CD工作的闺蜜------燕子总是陪着她到处参观游历，她如发现新大陆般的惊奇来审视这完全不同于都江堰的城市。正是在这宏观政策引导的大背景下，再加之自己对新事物的向往，彻底激发出她那颗并不安分的内心，按燕子姐的说法，就是一个ZJ天生生意人的内心。她发现了自己其实也有着与萧松一样的共同点。这让她第一次感到激动与害怕，因为她自己也不知道应该怎么去面对这颗突然就想呼之欲出的内心。
但她还是开始想去尝试改变，这二十一年的第一次自发改变。
回到都江堰的大巴刚开门，萧娜就第一个跳下车，她没有回家，而是直接去了萧松的照相馆，她迫切的想给萧松说说自己这一个月来的改变，很重要的改变，她希望能先得到萧松的支持。
都江堰，这个两千多年的西南小城，曾经的岷江经过万山盘绕、奔涌，在这里脱缰、狂泻而出，面对一马平川的CD平原，肆虐！民生难于为继。李冰父子的伟大就在于这里，是这座水利工程的筑坝分流，它把岷江变得温顺，让CD平原变成了丰饶的天府之国，在两千年以后，依然滋养着这里的现代人。
萧松的照相馆位于岷江旁边的一条古街，在风景区内，对面就是玉垒山，每逢节假日，来自东南西北，操各地口音的游人熙熙攘攘，他们都会来到李冰父子的雕像，来到二郎庙瞻仰。
喧杂中伴着各色小贩的叫卖吆喝，甚是热闹。
平常需要半小时的路程，今天萧娜二十分钟就到了。
门是开的，满心欢喜的进去，但找了一圈也没发现有人，萧松不在。他经常这样店门大开但人却不在店里，萧娜也已经习惯了。店里摆设杂乱，看样子已经有一段时间没好好整理了。萧娜在心里想，自己不在的时候，萧松肯定就没怎么动过手，这样下去，哪天还不变成垃圾堆，这生意能做下去吗？无奈，她只能帮着整理整理门店，顺便等萧松回来，并在心里暗自盘算应该怎么给萧松说起，怎么铺垫才不至于太突然。她越想越开始紧张，当初进银行考试都没有这么紧张，自己这是怎么了？
半小时后，萧松背着摄影包出现在门口，他很惊奇的看到萧娜居然在门店里，“你不是要后天才回来吗？”
萧娜边帮他取下背包边回答，“明天安排了一个一日游，什么文殊院、武侯祠啊，你知道我们女孩子对这些又没多大兴趣，所以就今天回来了。”然后话锋一转，“你又跑哪去了？哪天东西丢完你都不知道！”
“咋会呢，托隔壁人看着呢，刚才的晚霞太惊艳了，出去抓拍几张，真是太------壮观！我好久没拍到这样的照片了，晚上洗出来给你看。”萧松兴奋难以言表，只要一说起摄影，他总是一贯的亢奋，这么多年一直如此。萧娜有时很羡慕萧松，有爱好真好，至少还有一种寄托，自己呢，天天与数字，与钱打交道，才一年多时间，生活就好像已经很机械了，即使很努力去想，她也不知道自己还有什么爱好了，除了爱穿漂亮衣服。
“晚霞？”萧娜很吃惊的问，她怎么没看见有晚霞？这时她才抬头瞟向外面，那一抹艳霞依然还在山顶。她明白自己太专注于某一件事的时候，往往就会忽略周边的存在。但是现在的她没有一点的兴奋之情。
“回家了？”萧松边收拾自己的工具边问。
“还没呢，下车就先来你这了。”萧娜刻意淡淡的回答，她感觉到自己的紧张，得做一些掩饰才行。年轻心里就是藏不住事，她甚至开始责备自己的不成熟，这是自己的哥哥啊，有什么好紧张的呢！她开始缓缓的深呼吸，“你看你这门店，都乱成什么样子了？”
“都一个月了，你也不先回去见见爸妈，我这，你不在的时候不都这样嘛。”萧松头也不抬，早已经见惯不怪。
“没事啊，我给他们买了很多好东西，晚上我们一起回去吃饭就行。”
“吃饭？我都快半个月没回去吃饭了，你走这么久，就老妈来过两次店里，给我带了点好吃的东西，还别说，你走了我还真有点不习惯，没人给我打扫卫生了！”
“我是说刚才折腾了半小事呢，我的摄影家大哥。”
萧娜决定应该先给萧松一些好处，不是说拿人手短吗，这样他等会儿的反应应该不会太激烈吧。她蹲下来，很麻利的打开旅行箱，从里面掏出一大堆衣服。
“又是衣服，就没其他创意了？还是燕子送的吧，没花钱！”萧松眉头一皱，“好像我没衣服穿似的。”
萧娜见这招搞不定，又马上找出一个纸盒来，递给萧松：“别急，看看这个。”
“什么好东西？”
“打开呗，反正对你是最合适不过了。”
萧松接过纸盒，刚扫一眼，瞳孔就开始放大，声音好像是从眼睛里发出：“BP机！不会吧？”
“你不是一直想要一台BP机吗，这样我们也好找你，老妈经常为找不到你担心呢，觉都睡不好，生怕你这个大人物走丢了，哪天就不回这个家了。”
“可这也太贵了啊，三千好几吧？”萧松还是难掩内心的激动，“还是摩托罗拉，整个都江堰也没多少呢？”
“没有那么贵，买的便宜一点的，反正我大半年工资没了，你看着办呗！”
“大半年工资，这也不少啊，你这样，以后咋嫁人？一点私房钱都存不住！”
“你不是我哥嘛，嫁妆当然得你想办法！”
萧娜开始犹豫，她应该怎么给萧松说自己内心的想法，这想法在她内心里已经茁壮成长几个星期了，刚才想了那么久，可现在还是不知道该如何开口，头抬起的时候，正好看见萧松也正一脸疑惑的看着自己。
萧松的兴奋没有维持一分钟，马上开始觉得不对劲，自己那天生怀疑一切的思维开始启动：萧娜怎么会送自己这么贵的东西？自己以前去过两次CD看BP机，但终觉没有舍得买，对他这个做了几年生意多少有一点积蓄的人都觉得贵的BP机。她一个刚工作一年多的女孩子，怎么可能花费大半年的工资买这么贵的礼物？他了解自己这个妹妹，这太不像萧娜的行为，肯定有什么不对！
看见萧松不对劲又很凌厉的眼神，萧娜突然就觉得心跳加快，砰砰的紧张起来，她转移开视线，不安的情绪开始蔓延。
“这次去CD，收获大吗？”萧松决定转移话题，他想慢慢套话。
“你是指哪方面收获？业务吗？你知道的我一直前三。”萧娜也想引开话题，她现在觉得谈这个话题有点不合适，应该给萧松一些缓冲的时间，眼下至少要把BP机的事情说清楚，她了解自己哥哥，刚才眼神的一接触，她就明白萧松的疑惑了。
“就没出去逛逛？”
“那去的地方可多了，”萧娜平复一下心情后说：“春熙路、青年路、荷花池、太升路，好多地方呢，我都去过，对了，BP机是在太升南路买的，衣服呢，是燕子送的。”
“我就说嘛？衣服肯定没花钱。”
“不知道买东西怎会知道怎么卖东西？”
“你这是什么逻辑？”萧松很是疑惑的皱起眉头，看着萧娜足足二十秒钟，才语气很重的说：“据我所知，你走的时候身上就四百块钱。”
“燕子那借的啊。”萧娜心想完了，这下可能藏不住了，自己这个哥，心思可密着呢，没那么好搪塞过去。
“燕子，就一打工的小店员，还每年给我们送这送那，她哪来的钱借你？”
“你不相信我？”
“这么贵重的东西，我只是想知道你的钱是怎么来的？因为这不是你的风格！我这个做哥的总得知道自己的妹妹跑了一趟CD，怎么就突然变成有钱人了吧，还大手大脚的呢。”
萧娜怔住了，楞了好一阵子，看样子不说实话不行了，搪塞是过不去的。她决定说实话，以退为进是现在唯一的办法。
“BP机也是别人送的。我有钱也舍不得买这么贵的东西啊。”
“朋友？送这么贵的礼物？”
“我一直推的，可没推掉，硬买给我了。”
“你哪有这么大气的朋友？我怎么不知道？”
“我以前也不知道，是这次去CD才知道的。”
“谁啊？”
“燕子她姐，去年与燕子一起来看我们的那个，我们还一起吃饭的。”
“不是说那是她老板吗？”萧松甚是吃惊的样子，他想起了萧娜说的那个女人，因为这个女人给他的印象太深刻了。
“她姐就是燕子的老板，有钱。”
“她姐？”萧松更疑惑了，“她姐不是也在CD打工吗？”
“以前是，后来就自己做老板了，我也是这次才知道的，燕子以前从没说起过。”
“就算她姐是老板，可跟你有什么关系啊？凭什么送你这么贵的东西？因为你长得漂亮？”
“对，我长得漂亮，燕子姐说我漂亮得太没有道理呢，所以就不需要任何道理的硬要送给我。”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萧松突然很警觉的说，“她姐是老板，生意人！肯定有什么企图吧？我去年就觉得这个老板有一点不一般。”
“信不信由你，反正我说清楚了，这些所有东西，我没花一分钱，我去的时候带了四百，看吧，现在还有三百好几，总之一句话，我没怎么花钱。”
“送几件衣服也得了，可她们为什么会送这么贵重的BP机？”萧松还是表示不理解，“你说说，这是为什么呢？”
“刚不是说了吗，你妹我漂亮啊！”
“别闹，正经事。”萧松很严肃的说：“我刚才想明白了，你不回家就直接跑我这来，还送大礼的，这么反常的行为，你肯定有事！”
这一点，萧娜就一直佩服萧松，大事上绝不犯糊涂，在萧松面前，自己任何的小心思都是藏不住的，至少现在是如此。她考虑再三，还是决定改变策略，现在不能说，不能急，越重要的事越得缓着来办，心急吃不了热豆腐，一股脑儿的只管自己倒豌豆，自己倒是轻松了，可对方消化不了，说不定就适得其反。今天算是做一个铺垫吧，让萧松有一点心理准备，明天再找时间来认真与他沟通，自己也得先理清楚怎么讲，效果才会更好。想到这，她于是对萧松说，“哥，我是有事要与你商量，但我还没完全想明白应该怎么跟你说。我晚上再捋捋，明天，好吧？明天我们再说，你放心，我肯定把事情说清楚，BP机是清白的，你只管放心用。”
“你确认？还要吊你哥胃口！”
“我哥都这把年纪了，难道还会睡不好觉不成？”
“反正是你要找我说事，不是我找你说事，我有什么好急的。你不说也拉到，我白捡一个BP机，这笔生意我赚了。”萧松笑，他知道萧娜心里藏不住事。
“那收拾东西关门啊，快7点了，我们一起回去吃饭。还有燕子带给给爸妈的衣服呢，让他们也高兴高兴。”萧娜说完就自顾去收拾东西。
“好啊，他们就最喜欢燕子了。”
窗外，那末晚霞还顽强的残留着几线余辉，被云层隔离开来。
十米外的影像店，郑智化在粗糙的大音箱里顽强的，一遍又一遍的唱：长大以后为了理想而努力，渐渐的忽略了父亲母亲和故乡的消息，如今的我，生活就像是在演戏，说着言不由衷的话，戴着虚伪的面具，总是拿着微不足道的成就来骗自己，总是莫名其妙感到一阵的空虚……
这首歌萧娜也不知道听了多少遍，几个月以前，就突然开始流行起来，大街小巷，所有的音像店，都齐刷刷的开始唱。或许是歌词在撞击人的心灵吧。现在听来，萧娜突然就想到一个月未见的父母，想到自己，心里就莫名涌上一阵酸楚以及丝丝的惆怅来，可自己并不是一个多愁善感的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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